第三十三章 落水
风雪飘扬在天际。
城中，靠近城门的陈家布坊的二楼，雪花从敞开的窗子飘进屋内，也落在一个男人的头上身上。他静静的站在窗前，不畏寒冷，矗立不动，看着漫天的大雪中，那个娇弱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陈天磊定定的看着苏小小离去，晴朗的面目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又深不见底的双眸，看着她的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瞧不见，这才屏弃所有伪装，泄露撕扯着五内的剧痛。
管事的走上楼来，边走边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来到陈天磊身侧，这才哽咽着开口，“少爷，夫人出城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陈天磊没有回头，仍旧像刚才那样注视着苏小小离去的方向。
“是，安排好了。”
“人呢？跟上去了吗？”
“已叫人传话去了，他们会尽快赶到河边。”
陈天磊长叹一声，“叫人跟紧了，别让她出事。”
“是。”
始终站在角落里，被忽略了半天的程绿水，满脸不舍的神情，眼中还带着泪水。她越过陈天磊的背影子看向窗外，见着那漫天的大雪，终于鼓足勇气，怯生生的问道，“天磊哥哥，真的非得这么做吗？夫人她……”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不解，可是陈天磊的吩咐她一一照做，不曾有过质疑，但是今天晚上，看着苏小小真的离去时，看着苏小小那落寞的身影，她几乎无法承受心中的不安与自责，“天磊哥哥，或许，您这会子追上夫人，跟她解释清楚，还来得及……”
陈天磊静默不语，半晌才道，“来不及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所不用其极，因为五年的夫妻生活，让他太了解苏小小，知道她最在意什么，知道做什么最能让她心寒，最能让她心痛，最能让她对他死心。
曾经，他想将她护在怀里，保她一生一世。但是，当他的胸怀不再安全，他别无选择，只能狠下心来，用尽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方式，逼她离开。
只要能保苏小小无事，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风雪飘扬，一阵又一阵。
陈天磊的头上堆了一层薄雪，寒冷的冬夜，那雪花被他的体温融化，渗透黑色的头发里。寒风刺骨，而他就那么站在原处，专注的注视着苏小小身影消失的那个方向。
突然，陈天磊紧握双拳，表情冷森的转身，大步离开窗口。
苏小小走了，而他，今夜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过了今夜，得到苏小小彻底离开这里之后，自己所要面对的那场恶战，他便再也无所顾及了。
深夜，已是子夜时分，码头边的驿站早寂静无声，只有丝丝光亮透过门缝落在门外的雪地上。苏小小站在门前，愣了半天，终是放弃推门而入的想法。
驿站虽然简陋，可是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关上门窗，却是个不错的躲避风雪的地方，况且大厅内烧着通红的炉火，以便让留宿的人们取暖。但苏小小透过门缝扫了一眼，屋内大多都是行走于各个城间的商客，身旁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只有她孤身一人。
苏小小长叹一声，她所有的行礼，就只怀里的那封休书，二百多两银票，再就是一直被她攥在手中的船票。
借着光亮，苏小小打量着船票上的字迹，目的地是个陌生的城市，但是她知道，这是苏宛儿出嫁前所居住的地方。
陈天磊不愧是个出色的商人，平日里打点来往的商家出手大方，就连打发她这个弃妇也没有吝啬一点。虽说那一万两的银票她没有收下，但是看着手中的船票，苏小小知道，陈天磊也是花了重金了。
这是大越最着名的船队，也是最顶级最豪华的船队，陈天磊给苏小小买的舱房是天字甲号房，是整艘船中最舒适，最豪华的，房中配有丫鬟小厮，随时关照着客人的需求，照顾着一日三餐，不比在家里差。
而陈天磊买的，竟然就是明天的船票。
看得出来，陈天磊真的是迫不及待的希望她尽快离开清遥城。只要坐上船，不用半月，她苏小小便能到达苏宛儿的娘家。
可是，她真的要去那个陌生的地方吗？五年的时间，却没有从那个地方传来一声对苏宛儿的关怀，当真不知道，那样薄情的娘家，她苏小小去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苏小小反复的看着手中的船票，直到落在头上的雪花化成雪水流进脖子里，刺激的她这才又回过神来。看了看漫天的飞雪，又看了看驿站内温暖的火光，轻叹一声，转身向河岸走去。
雪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飘飘扬扬的，下的极是热闹。苏小小眯着眼睛，慢慢的向前走着。她来过这码头多次，知道在河边上有许多乌篷船，这会子，驿站她不想去，只有到乌篷船里躲这大雪了。
乌篷船停在河边，并不靠近码头，去河边的小道被大雪覆盖，并不好走。这些日子下了好几场的雪，天气极冷，早先的积雪被来来往往的人们踩踏，早形成一层冰。这会子在大雪的覆盖下，苏小小也分不清哪里有冰，哪里好走，只得凭着感觉慢慢的向前摸索着。
虽是深夜，可是雪的反光让四下里看得极清晰，乌篷船就在前边不远的岸边，苏小小抿着双唇，揉着被摔疼的胳膊，慢慢的向前走去。
通向河边的路难走，加之又是大雪纷飞的晚上，苏小小虽然小心又小心，可还是被滑倒好几次。好不容易爬上了河沿，只要下了河沿便可到停靠的船边了，张小五突然愣愣的站住了脚，慢慢的回身，看着清遥城的方向，久久的宁视了半晌，眼里满是不舍。
是的，她不想离开，因为只有这里她是熟悉的，可是不走行吗？
走吧，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可以给你温暖的清遥城了。以后，她便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苏小小长叹一声，抖了抖落在风帽上的积雪，将身上的外裳裹了裹，这才转身向河边走去，哪知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河沿下倒去。
随着一声惊呼，河面传来薄冰破碎，重物落水的声响，只是可惜，在这样的风雪夜里，这意外的声响又能惊动什么人呢？
冰冷的河水灌进苏小小的鼻子里，耳朵里，她只一张嘴，那刺骨的冷水便直直的灌进她的嘴里。那冰冷的窒息感让她忘了呼救，忘了挣扎，就那样直直的沉向水中。
死了，是不是就能忘了让她痛不欲声的那个人了？
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死了，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时代……
苏小小睁大双眼，任由冰冷的河水洗涤双眸。
当初就是意外的穿到这里，如今她又意外的落水，有没有一种可能，等她再睁开眼，她又回到了她熟悉的二十一世纪了呢？如果能回去，那多好。
冰冷刺骨的河水席卷一切，随着眼前越来越暗，苏小小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闭上眼，静静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