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因为爱,所以痛

有声音,低低的谈话声,离去的脚步声。

苏小小悠悠转醒,床幔,床,被褥,枕头,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有些茫然,缓缓撑起身子,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还未坐稳,只见一个黑衣男人佝偻着身子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她,床影之下,她美丽的面容,白皙粉嫩如玉。

“醒了?”嘶哑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担忧,声调里竟然还有一丝轻颤。

苏小小仰脸,眼里满是疑惑,这个陌生的……老人是谁?

“您是?”

男人并未回答,走到桌前倒了怀水,转身递到苏小小的手中,“喝点水吧,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子定是渴极了。”

苏小小听话的接过杯子,怀中竟是白水。温度适中,怀子握在手中竟感觉不到热度。温温的水慢慢的滑进肚中,滋润了心肺,也清醒了头脑。

“你在茶摊处昏倒了,我恰巧路过,知你是外地人,住的客栈有些远,便将你带回我这里来了。”

茶摊?

猛然一顿,苏小小想起了昏倒前,她在茶摊听到的一切。

陈家早就没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个空壳。

陈家被钟家接管了,除了那块招牌还没换。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

死了?!

一阵揪心的痛,一滴泪水滑过粉颊,滴进手中的杯子里,“死了!”

苏小小喃喃自语,表情木然,没有察觉床畔的男人,因为这两个字,佝偻的身躯陡然僵住,拿过靠在一边的拐杖支撑着自己有些微微发抖的身子。

“好痛,听到他死了,我的心好痛。”又一滴泪,沉重的掉进杯中。苏小小举着杯子,低垂着头,如梦呓般轻声呢喃着。

苏小小抬起脸,泪水迷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为什么要现在让我知道他死了?为什么不早些时日?那里我还在恨着他,就算知道他死了我也不会这么难过。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不恨他,因为我还是那么的爱着他。就是因为爱,我听到他死了,我的心好痛啊。”

听着苏小小的呢喃,她的话好似击中了男人心中的某一个角落,黑纱后的脸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楚般抽动扭曲着,男人握紧双拳,半晌才开口。

“谁死了?”

“我从前的相公,我前夫。”苏小小凄然一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大家都以为我是寡妇,可是我不是寡妇,我是被休掉的弃妇,是人家不要了的下堂妻。”

苏小小的视线没有焦距,只是望着前方,恍惚,且忧伤。

“曾经,我以为这一生,与他定会恩爱到老,可是哪知,五年的夫妻情份却比不上一个小妾。也是呵,那是暗恋了他好久的女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对她呵护倍至,将放在我身上的爱全都移到了她的身上,竟然不顾我的感觉,以平妻之礼将她重新娶回府中,更是在他们的婚礼上,随便一个理由,便一纸休书将我休弃。”苏小小笑着说道,要是眼泪却是一滴滴掉得欢快。

数月来,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她首次说出压在心里的过往。陈天磊的死讯,让她刻意伪装起来的坚强土崩瓦解。

“我本想就此将他放在心底或是忘了他,从此好生的过我自己的日子,可是为什么……”

要让我知道陈家垮了,他死了?

苏小小想起清遥城里,那座偌大的院落,虽然已经离开好久,但是在过去的五年里,那里就是她在大越的家,给了她温暖的家。

“他死了,那其他的人呢?他们又都怎样了?又都到哪里去了?管事的呢?程绿水呢?”苏小小不自觉的低语着,一串串的泪水落了下去。

男人艰难的开口,声音比先前更老两口的嘶哑干涩。“他把你休了,你还管那些做堪?你就不恨他吗?”

“恨?”苏小小茫然的重复着,半晌才又道,“我想恨,可是却恨不起来。如果恨他,为什么我会忘不了他?如果恨他,为什么一想起他,我就会难受?如果恨他,为什么听到他的死讯,我的心痛得那么厉害?我想我还是爱着他,所以我的心才会痛得这么厉害。”

站在床畔的男人,颤抖而沉重的呼吸着,他伸出带着黑手套的手,想要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可是轻颤的大手还未伸到苏小小的面前,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春桃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急步走到苏小小面前。

“夫人,这是少爷亲自给你熬的药,为了肚子里的小少爷,您快喝了吧。”春桃说着,接过苏小小手中的杯子,把碗递到她手里。

男人的身姿一个踉跄,黑纱后的双眼久久的凝视着苏小小圆滚滚的大肚子,握着拐杖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黑乎乎的药汁看了都觉得恶心,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苏小小抹去脸上的泪水,紧咬牙齿,将那还有些烫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转眼扫了一圈,问道,“柳大夫呢?”

“少爷这会子还在厨房给您熬粥呢。”春桃说着,想到站在一边的黑衣人,忙回身深深行了一礼,“多谢苏老爷援手,奴婢……”

“不必客气。”声音嘶哑,带着一抹伤感打断春桃的话。再次垂目看了看苏小小圆滚滚的肚子,咬了咬牙,方又说道,“夫人好生休息。”说完,不待苏小小反映,转身出了屋子。

苏小小抿嘴,嘴里一股说不上来的苦涩。

春桃见苏小小苦了脸,眉头皱了起来,“都是奴婢不好,忘了拿少爷给您买的话梅糖了。夫人您等会,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您拿去。”

“不用了。”苏小小叫住春桃,“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您在茶摊那里昏倒了,这位苏老板敲经过,知我们是外地人,离客栈又远,就把您带到他的府里了。少爷见这苏老板一番好意,便同意了。”春桃拿了个靠枕,小心的垫在苏小小的身后,扶着她靠坐过去。“夫人,您不知道,刚才您昏倒,把少爷都吓哭了。”

柳大夫哭了?

苏小小愣怔半天,“柳大夫他哭了?”

春桃点了点头,“少爷对夫人真好,可是夫人为什么总是叫少爷儿大夫呢?你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叫得那么生份?”

“其实我们……”苏小小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外面传来柳大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