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心的洞房夜
夜色渐浓,雪,从昨夜开始下,已经一天一夜了。.
元香本来觉得挺漂亮的,可是,看了一天,她也厌了。这会儿,陪如心待在新房里,冻得整个人都僵掉了。
外面的喧闹依旧,房间里除了元香陪着外, 还有喜娘和一些婢女。大家都一言不发,一副很谨慎恭敬的样子,弄得元香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如心一向怕冷,元香本想关切的问一下她冷不冷,可是,屋内噤若寒蝉,她连喘口气都嫌大声,哪里还敢多言。
她扭头看了看如心,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手里握着苹果,纹丝不动。
元香有些不安,想要走近细瞧,可是,盖头遮住,想要看清脸面绝对是做梦。
本想着,就算如心不大吵大闹,也会和她说话,要东西吃啊,因为今天一整天,她可是什么都没吃啊。
元香很怕她这样的安静,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也顾不得旁人在场,轻声问,“小姐,你饿不饿,冷不冷?要不我去......”
“侧妃你再忍忍,我出去看看,王爷很快就来了。”喜娘打断元香的话,示意她不要多话。
如心没有回答,元香憋着嘴,王爷来了又怎么样,能解决温饱?
喜娘刚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欢喜的跑了回来,“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如心的心猛然一紧,双手紧紧拽着衣角。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愿王爷和侧妃鹣鲽情深,白首偕老......”喜娘一个劲的捡好听的说,托着个酒盘说,“喝了这合卺酒,百年好合,情深久久......”
宫玄宸没有出声,脸因喝过酒有些泛红,他挥了挥手,示意喜娘将酒放下。
“王爷......”喜娘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我们自己喝,统统退下,有赏!”
宫玄宸冷声说着,喜娘一听有赏,高兴道,“谢王爷,那奴婢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欢天喜地的拉着丫环们和元香退下。
屋内,陡然只剩他们二人。
红烛高燃,帷幔低垂,伊人静坐床榻。
宫玄宸凝眸看了许久,身子因喝酒有些燥热,他突然莫名的烦躁起来,并未上前掀盖头,而是坐在离床不远的桌边。拿起桌上的合卺酒,自饮自酌。
虽说他不乏女人,偏院叫得上名字的就有雅兰、红玉,更别提那些一夜恩宠,无名无姓的女人。但是,像今天这样真正穿大红礼服迎娶的人,就只有如心。
如心、如心......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忽地搁下酒杯,走了过去。
听见“叮”的杯落声,如心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四下突然安静到了极致,她闭着眼,却分明感觉那股迫人的气息越走越近。
“沙沙”脚步声,突然停留在了跟前。
她听他喊,“如心......”
深沉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如心没有任何反应,头上忽而射来一阵光亮,绯色盖头已随宫玄宸的手至而落。
“你......”
宫玄宸哑口无言,仿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酒后的燥热荡然无存。
如心抬起头,双颊湿漉漉,似乎哭了很久,双眼都通红。
宫玄宸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咆哮发怒都忘了,就这么盯着失声哭泣的如心,不甘心道,“嫁给我就这么委屈??”
如心没有回答,可是,眼泪却告诉了宫玄宸一切。
他忽而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生平第一个娶进门的女人,却哭哭啼啼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弟弟。
或许,一开始就是他错了,他不该冷眼旁观,不该让事情越演越烈,弄到今天这副田地。.更不该,只因听了她那声“宸哥哥”,就发疯似的以为就算她不是锦晨,也是半个了!
那晚,他将她们主仆带回来,她因淋雨发着高烧,抓着他的手,一个劲的胡言乱语。具体讲的是什么,他没有听清楚,但对“宸哥哥”三个字,他是格外的敏感。
甚至在那么一刻,当她虚弱的躺在面前的时候,喊着“宸哥哥”的时候,他以为她就是锦晨。尽管她们的身份背景有那么的不同,但他偏执的认为是。
到头来,他还是错了。
她不是锦晨,不是心底只有“宸哥哥”的锦晨。她是如心,是那个本该为弟妹的女人!
弟妹......
望着如心的泪,想着玄凌的苦,宫玄宸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今日的一切,都是他袖手旁观造成的,如果那日,只要他稍微提醒一下,或许,结果就不一样。
“过了今晚,你再也不是什么如心、小七,你是本王的侧妃,如侧妃,你最好给我记清楚!”
宫玄宸的警告声响在上方,如心没有理会,随即就听见他甩门而去的声音。
“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如心心口。
元香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见如心哭成泪人,更是手忙脚乱的打来热水,给她卸妆抹泪。
她以为如心落泪是因为宫玄宸甩门而去,何曾想,是如心气走了新郎。
“小姐,莫气,身子可是自己的,别气坏了,谁媳他啊,是不是?”元香哄着,一个劲的安慰如心。
望着地上的大红苹果,好好的寓头被她摔烂了,如心早已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滋味。只是长久以来,她太压抑了,只想找个宣泄点好好的痛哭一场。
从陆子衿握着她的手,就轻易的触动了她的泪腺,一路上,她想了太多太多,最终只想到了四个字——物是人非。
他们所有人,包括陆子衿、也包括江渔、宫玄凌,甚至是宫玄宸,他们或许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以后。
年少时的轻狂美好,离他们愈来愈远。而如今,剩下的,恐怕也就只有身不由己四个字。
一如如心,从未想过,她的余生会在晋王府度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宫玄宸。
今天就让她放纵自己一次吧,不管是为了什么,她就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或许到了明天,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湿热的绢帕在脸庞抚过,那温热的气息让她平复了下心绪。如心累了,连衣服都没有脱就靠着床头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香实在是怕她冻着,轻推着她,“小姐醒醒,脱了衣裳去床上躺着睡!”
如心睡眼朦胧,烛光摇曳中,看见了元香一脸担忧的模样。她一时竟忘了自己置身何地,直到抬头望向窗外,才在窗棂上看见了大大的“喜”字。
喜......
今天是她的婚嫁之喜。
如心忽而清醒过来,拢了拢元香给她的披肩,走至窗外,朦胧黑夜中,雪花还纷纷扬扬的下着。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她为没有和宫玄宸洞房而庆幸。可是,以后,她又何以在晋王府立足?
不受宠爱的侧室,下场有多凄惨,如心不是没有见过。
她立在窗前,喃喃道,“元香,你说是这新房冷,还是外面冷?”
元香没有回答,如心回眸道,“我想出去走走,反正也睡不着,欣赏下雪景也好。”
“小姐,这万万使不得,新婚之夜,你怎么能不待在房内?若王爷回来找不着人,怎么办?”
元香说话间,如心已经撑开了绢伞,回头说,“放心,他不会来的,偏院的暖被窝多的是。你就在房里待着吧,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言毕,一意孤行的走了出去。
元香留在房内,以便王爷回了,可以第一时间去找她。
雪花簌簌而下,打在绢伞上“沙沙”作响。如心形单影只的走在院内,回看着自己的新房,心中空闹闹的,没有一丁点欢喜。
走着走着,寒风袭面,如心忍不住咳嗽几声,好冷好冷。她寻思着还是回去,即使讨厌新房,但是,也好过外面的寒风冷冻。
可是,正欲往回走,却忽而闻到了股熟悉的酒香味。
那一瞬,她仿佛回到了陆府后院,她每年冬天,也会挖出长埋低下的酒坛,然后温上和元香、娘喝个痛快。
驻足,回眸,幽暗的院落中,雕花回廊的尽头是个小亭。有个身影坐在雕栏上,肆意的喝着酒。
回廊里的灯笼大部分都被吹灭了,偶有一两个还亮着。映着那微弱的烛光,他眉宇间的寂落神伤清晰的引入了如心的眼。
心,不由得一疼。他随拂袖而出,却终究没有走出这院落。
他,还是给她留了最后一丝尊严,让她不至于在新婚夜就被抛弃,被人耻笑为下堂妾。
他的喜袍半敞,握着酒坛静静地喝着酒,没有小酌,也不甚凶猛,就那样若有所思的喝着。不缓不急,看似优雅至极,实则全是落魄孤寂。
看着这样他,忽而想起洞房内,他痛心疾首的问,“嫁给我这么委屈?”
其实,不是委屈,只是不甘心。明知这都是命,她无力抗争什么,可是,依旧无法平息心中的怨气。
锦瑟说,他是寂寞的,被他爱是件幸福的事。
如心不知道他爱上一个人会怎样,但是,她终于还是看见了他的寂寞。恐怕这世上,能在洞房之夜,在雪地买醉的,就只有他一个吧。
即使待在小亭里,也避免不了风雪拂面,他却丝毫不曾介意,望着雪花的神情,冰冷蚀骨。
其实和他一样,如心也不是很喜欢雪。总觉得这东西太冷,美则美,却和“血”同音,太不吉利了。
更因为,从小到大,她常常做下血色雪花的梦,太恐怖了!
雪越下越大了,如心撑着绢伞,走进了回廊。
远远的,宫玄宸抬眸就看见她了,却并未理会,自顾的喝着酒。
她平静的走近,红色喜袍在这风雪中格外艳丽,她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让他又一次思绪紊乱。
“你不是说过独饮伤身吗?”
望着她脸颊犹在的泪痕,他终究是低头苦笑,“可是,不独饮又怎样,陪我喝酒的人已经死了。”
关于宫玄宸和前朝小公主的事,如心确实听过一些,可是,都是捕风捉影之事,是不是真的,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既然如此,昔日为什么还要杀她?”
“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宫玄宸有些微醺,面对如心的质问,他望天想了半晌,才恍然,“是她要杀我,这里、这里......”
宫玄宸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恍然若失的模样,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疯。
如心坐在亭内,本来很想八卦宫玄宸和小公主的事,可是,见他神色黯然,突然又不忍心揭其伤疤。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或许,那都是宫玄宸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悲痛。
见惯了他飞扬跋扈,趾高气昂,突然这般失魂落魄,如心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即使坐得远,也不免被他的阴郁感染。
为了缓解气氛,如心笑,“王爷,今天的雪花很美,是不是?”
宫玄宸抬头望天,怔愣道,“她死的那天,也下了场大雪。”
如心吓得立即闭口不言,她可无意伤他,不想每句都点中他的痛处。难怪他今天会这么忧伤,原来是因为下雪的关系。
是,雪花不漂亮!
宫玄宸却执拗的望着天空,过了这个冬天,就八年了。
八年,他依旧走不出那个阴影。
他无法忘却那日的血流成河,他年少封将,没少杀皇宫之人,她如斯恨他,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他曾一度想让她忘却仇恨,安安稳稳的留在身边,终成了奢望。
她恨他,要他死!
宫玄宸重重的叹息一声,如心望着他,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王爷,你是不是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即使朝代更替无法避免,但多年前那场兵临城下的惨烈,依旧是许多人无法忘却的痛。
夏朝用了八年的时间,都无法平息怨气。复月党无处不在,皇亲国戚每天都活在被暗杀的阴影中。
“后悔?”宫玄宸喃喃反问,忽而回过头来,目光中的浑浊忽而一扫而空,让如心以为他喝醉,都是一场错觉。
此刻的他,看上去是如此的清醒。
他望着如心,问,“你知道什么是权利吗?”
如心只是微微一怔,顷刻间所有的委屈、怨怒齐齐涌上心头。她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权利?就是所谓的权利,让天子无所不能,让她一又一次的看见自己的卑微和无助。就连爱一个人,想成亲相守,都是件困难的事。
无权无势的苦,她太懂了。
她反问,“王爷,你渴望权利吗?”
“是,我渴望!”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会让他有安全感。他不要再像少时一样,无权无势,才会任由他人摆布。
他答得坦诚,也是,推翻大月王朝,不就是为了身为皇子的无上尊贵和权利吗,他又怎会不渴望?
如心站起身,走到宫玄宸身边,讨了一碗酒,喝罢,才有勇气坐在他对面。
他的目光依旧透着股骇人的犀利,可是,酒壮人胆,如心已经不怕了,她问,“既然这么渴望权利,王爷为什么要娶无权无势的我?”
“你认为本王喜欢弄权,就什么事都得和它沾边?”
“如若不然......”
“原因很多!”宫玄宸打断如心的猜想,可是,转念一想,具体什么原因,他却一句也答不上来。因皇命难违?让玄凌死心?似乎统统都不是。
如心和宫玄宸撞了一下酒碗,喝了一大口,第一次发觉,原来桃花酿不是甜的,涩得要命。
“原因很多?原来身为王爷,就算是纳个妾也要思前顾后,你有没有什么事,是随心所欲的?”她原以为,能结合就是因为爱,可是,帝王家没爱!
“......”宫玄宸沉默了,凝眸望着仰头大碗喝酒的女子,是那么柔弱,却又难得的豪爽。他今生,似乎无论做什么事都缚手缚脚,唯一谈不上随心所欲,却顺心的,可能就只有娶她。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娶她的时候,他其实是开心的。
他将这视为新的开始,他忽略掉了一切,抹去她心有所属的过去。他一度想像一个正常人那般,去生活,去爱护家庭。再也没有月锦晨,没有宫玄凌......
可惜,最后,生活还是不给他重来的机会。
她的眼泪,将他身为王爷的骄傲打击得无影无踪。让他突然觉得,一切并非她所愿,如此强求,和禽兽无异!
“或许,王爷娶我根本就不需要原因,我算什么,这样的女人,你要多少有多少。你是王爷嘛,三妻四妾也不足为其。”如心脸色潮红,即使是桃花酒也是酒啊,因喝太急竟有些醉了,如宫玄宸一般坐在雕栏上,已经开始歪歪倒倒。
宫玄宸不太喜欢醉酒的女人,特别是像如心这般,喝多了,就开始耍酒疯胡言乱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