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约摸又过了一个钟头,在底舱的“人蛇”们感到船身在剧烈地震动。大家顿时兴奋地高嚷起来:“动了动了!船在发动,要走喽!我们没事喽!”
这时人群中有人在莫名其妙地哭泣。有人在安慰。临飞听到一个女人在说:“就这么离开了?你说我们真得就这么离开了,真到了那,我们能生活的下去吗?我妈这会儿肯定是在家里哭的。”
“别怕,有我呢?我表哥不是在那干得挺好的吗?他那么没用的人都能干好,我们还不如他?别怕,啊。”透过人头,临飞看清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象是才刚刚新婚的。女人紧紧地贴在男的胸前,男的紧紧地抱住她,象哄孝似地继续低声喃喃,已经听不清在讲些什么?
也许是时间太长了,大家伙已经站得腰酸背痛,大部分的人已经不管甲板上面是脏还是湿,一个个都或蹲或坐地在甲板上席了一地。这时临飞才看清楚这群人约有五十人左右。这还不包括七个孝。
临飞有意识地沿着底舱走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门可供出入,但门是从外面锁住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出去。临飞不禁心里暗暗着急起来。看来只有等换船时才有机会溜出来。他暗暗在心里琢磨过一阵将要发生的事情,将会是个怎么样的情景。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但在底舱的人却如同象是过了几十年。里面的空气显然越来越浑浊,有人在不断地咳嗽,有人甚至在粗暴地骂娘,有人也在怪叫着说谁又放屁了!是不是拉大便在里头,臭死人了!但却没谁笑出来,刚才的兴奋劲现在全被面临的生理问题和担忧笼盖了头脑。人人感到自己真得是头晕脑胀,特别是船的晃动,使有些不适应的人开始在呕吐。一时间哭得、骂得、叫得,还有人开始在敲门,嚷着要放他们出去透透气。可是他们好象现在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般,任你喊破了喉咙也没有回应。
临飞看着时间,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临晨一点十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除了仍有不适的人在痛苦地呻吟着,大部分的人已经进入浑然昏睡的状态中。这时他突然感到船身本来还很匀称的航速在缓慢地减弱了,最后又是一阵强烈的抖动,临飞知道:船,停下来了。他立即从人堆里站起来,张望着。然后周围一下子就又站起来几个,他们通红的眼睛睁得老大,嘴里不闲着地喊道:“哎呀,到了,到了。”那张狂的样子一下就惊动了舱里所有的人,人们象是吃了什么兴奋药似地迅即就都爬了起来。可人堆里很快就有人不满地叫:“到你娘个屁!这才几个钟头,就到了?你以为去美国就象是去你家菜地拨萝卜呀?”
但他话音刚落,铁制的舱门就发出一阵当当的响声,接着门被打开,门口又出现那个日本人,他大声说:“好了,不要说话,安静!安静一点!现在全部给我出来,排好队跟着我走!”大家出来时,发现这出去跟进来时不同,进来时各个道口把守的人手中没有武器,但现在出去却各个道口都握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枪支,枪身上都闪出渗人的寒光。这时领头的人在高声说话:“你们大家都听着,老老实实跟着我走,不要打歪主意,否则格杀勿论!”人们听到这话,看着眼前这情形,不禁都惶恐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只好依言默默地跟着走,一直上到了甲板上。一阵凉风袭面,大家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的人忽想起刚才领头的人的话,顿时噤住口,光在那哈着热气。
海上起的风很大,船上虽然装满了货物,但在风力下仍然有种飘摇不定的感觉,让人感到大海广大无穷的力量和未知的神秘与恐怖。
偷渡客们排好队站在指定的甲板上,尽管冷风嗖嗖地直往脖领子里灌,但谁也不敢言声。周围全是持枪而立的日籍船员,个个神情如狼似虎,没有善相。让大家感觉这帮日本鬼子似乎不怀好意,很多人都在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有妇人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以为这帮小鬼子要杀人了。这时大部分的人也都感觉情况好象不大妙!这帮人难道是群没人性的海盗?临飞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他心里有点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下暗暗做了十足的戒备,随时准备突击。不过他同时也发现在他所处位置的右舷出现了一团团的亮光,这亮光射在海面上,闪出层层的嶙光。他斜眼仔细地看着,终于看清在离他们约500米的海面上正停着一艘巨型轮船,似也是货轮。心下明白了,原来是在这换船了。他干脆转首再细看,依稀看清是用英文写就的“威尔-201”。
这时曾让临飞早在望远镜里就见过的那个旗手,实为大副的小本晋义一脸凶相地走到偷渡客们的面前,一个个仔细地看着。他一边看一边大声叫道:“你们这群猪!想要出去又不老实,你们中谁是奸细,赶快自己出来!等我查出来就不好看了!”说完他挥了一下手中的手枪。大家顿时乱了阵脚,个个互相看着,一副不相信的惊讶神色。当小本晋义怒气冲冲地在人们面前走过,当走到临飞跟前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极为傲慢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临飞。临飞心里怦乱直跳,但脸上没露半点惧色,他冷眼看着小本那张被甲板上打得通亮的白炽灯映射的发白又近于扭曲的脸,暗暗作着反击的准备。此时小本晋义满脸的横肉都在打着颤,他凶神恶煞般地死盯着临飞,从嘴里呼呼冒着白气。
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又从临飞身边走过,最后他走回人们队列的中央,又停了一会儿,突然就用没拿枪的左手一挥,四面八方那些持枪而戒的船员们就忽啦一下冲了上来,还没等临飞有什么反应,他就被七八支长短不一的枪口给顶住了。
小本晋义得意地狞笑一声:“哼哼!想逃过我的眼睛,这种人还没有生出来!带走!”
临飞心里一凉,知道岸上那姓胡得醒来后把他给告了。他后悔自己太仁慈,没有把那小子给做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他被七八个日本船员的枪口顶着离开甲板往船舱内走去,后面听见小本晋义那杀猪般的变了腔调的中国话在大声叫着:“看见没有,谁要是不老实,他就是你们下场!”接着,小本用日语喊着:“放下船,快点,别再停下来。赶紧把‘货’卸过去!”
押解临飞的船员粗暴地把他推进了一间放杂物的房间内,然后“咣”地一声就把门给关严实了。之前,这帮日本船员对他搜了身,结果什么也没搜到。临飞环顾四面,墙体是厚实的钢板,靠东面只有一个圆形的舷窗,临飞靠上去看外面,正好看见偷渡客们分乘两艘快艇驶向“威尔”号,如此复始两趟便结束了换船。
没用多久,“威尔”号鸣响两声长笛就收锚启航,“文丸”号则往东而行。
船行驶了没过多久,临飞听到门一阵响动,小本晋义再次出现在门口。他看定临飞,嘴里发出一阵假笑,然后说:“走吧,我们船长要见你。”可是他话还没有落音,临飞就出其不意地果断出击,他积蓄了全身的力量于手掌中,一拳就搂到小本晋义的肚子上,小本晋义谇不及防痛及之后下意识捂肚勾腰,肥硕的脑袋正好伸入舱内,临飞顺势伸手扣住他的脑袋然后箍住一拧,小本晋义便旋了个个儿,脸朝外背靠着临飞。外面的人想冲进来却被粗壮的小本给堵住进不来。临飞便用左臂死死扣住小本,小本被他勒得脸胀得通红,舌头都要吐出来了,他只觉得脑子有一阵似是缺氧般的晕眩,两手无力地徒然挥舞着。
临飞从来都有个习惯,就是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从不犹豫,面临如此险境,就是再没有想象力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后果会是什么,所以这时出手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临飞卡着小本晋义,趁势又下了他插在腰间的手枪,熟练地搭上保险顶在小本的肋骨处,厉声喝斥围在门口的其它持枪而措手不及的船员。这些船员都紧张地睁大着眼珠,似不相信这种变故就发生在眼前,一个个嘴里哇啦哇啦地怪叫着。临飞没学过日语,但知道他们是在叫他放了小本。临飞可不管这许多,把圈住小本脖子的手臂暗暗又增加了力道,这下可要了小本的命了,他顿时脸红耳赤地嘶嘶哑叫,似连咳嗽也咽进肚子里去了,痛苦神态简直不堪忍睹。
船员们在看到小本不断地翻着白眼,怕他真得会被这个中国人给勒死了,不得已只好纷纷后撤,一伙人等最后都僵持着来到了船面的甲板上。临飞往船楼的眺望台望上,看见似曾相识的一位中年人早从指挥舱出来站在那看着这一幕,一脸又惊又怒的神色。他就是船长松尾十郎。此时他语气中显得急切,但又带着诧异之后的无可奈何,他用流利的中文大声冲临飞道:“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谁?但你只要放了我的人,我保证,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废话!你这就把小艇放到海里去,等我上了船,我自然就会放人!”临飞话音刚落,就突见身旁右侧约三米的过道上猛地窜出一人朝他扑了过来!临飞心中一懔,就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脚面开了一枪,来人应声倒地。小本以为这是个机会,趁着临飞一分神,手臂的力量有所减弱,就用两臂手肘猛烈地后击临飞的胸部与两肋。临飞闷哼了一声,感觉内脏已有震伤,但他只能强忍此创,手臂不敢有任何放松,这要是让小本跑了,自己马上就会被这帮小日本给打成筛子不可。他再次加大劲道勒紧了小本的脖子,而小本在一击后就要挣脱控制强行开溜,结果这勒住脖子的手臂又突地给勒紧了,致使他前移的两脚一滑,整个身子便悬了空,临飞也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之重,立刻也被他拉着滑倒,小本整个人就仰身压在了临飞身上。可临飞的手臂却因此勒得更紧了,小本惨叫地“啊”了一声嘴张得老大,连站在不远处的人都听到骨骼“咯噔”的响声,大家都以为小本的脖子断了,就急着冲了过来。危急时刻,临飞腾出握枪的右手对空急扣扳机,“呯!”一声枪响马上便阻住了往上冲的船员们,吓得松尾一郎急忙呼喝大家退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临飞拽着小本艰难地重新立在甲板的栏杆处。小本方下吃了大亏,顿时变得老实多了,他不时地干咳着,也许是刚才咬着了舌头,嘴角流出了红色的液体,两只眼睛不时的闪出绝望的光芒,脸色也涨成了猪肝色。看着小本还活着,松尾和他的手下都松了一口气,这下谁也不敢造次乱动。大家就这样又僵持了十多分钟,眼看着小本晋义在不时地翻着白眼,松尾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因他实在是找不出临飞身上的任何破绽,自己的手下也没有谁擅长狙击,何况船上也没有一杆这样的枪,万一伤了小本,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小本晋义是东京都山口组老大情妇的弟弟,他如果出了事,自己是难逃其责的,更何况他是和小本私底下做这种顺手的买卖,老大并不知道,万一捅大了,小本一死,自己可就连个说情的人也没有了。这次买卖曝了光,大不了以后不做了,中国海关方面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到底生意还是要做的。松尾想到这里,终于同意放下一艘小艇。
临飞扣着小本从舷梯口小心翼翼地上船,但就在俩人刚迈上小艇的这个当口,由于船员处理不当(也许是故意为之),他们把绳子放快了,船忽猛地下沉了近二米,临飞与小本顿时双脚悬了空,一下子就都朝下摔去。好在临飞一直是扣着小本脖子的,丝毫没有放松,小本晋义的身子又重,在摔下去的时候重心使他面朝着下面,结果一声巨响,小本那身骨头似乎全给摔碎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昏死过去。临飞又受了震伤,特别是扣住小本脖子的手臂磕碰到小艇的椅子上,似有断裂的疼痛,好在这是碰在有海棉垫的座椅上,否则非断了不可!临飞在这刹那可不敢耽搁功夫,他忍住巨痛再次翻身扣住小本,拿早不知死活的小本作着挡箭牌命令上面的水手放揽绳。水手们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地放下起吊小艇的绳索。当小艇刚一入水,临飞就开枪击断勾揽启动马达驾艇狂奔一百多米才稍微缓速,将小本推入水中再加速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船上的人等也只能徒然地朝着快艇奔去方向胡乱地放了几枪,他们是怕伤着还泡在水里的小本晋义。
小艇跑了二十余海里就越来越慢了,任临飞怎么加油门这艇也快不起来,最后干脆瘫在海面不再动弹。临飞一看油表指数为零,原来是没有了燃油。他想这肯定是小鬼子做了手脚,可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忽然,后面传来阵阵的马达响声,他回头一看,坏了,从文丸号上下来的水手们正驾驶着另一艘快艇急速朝他追上来了。这是松尾为救小本而放下的小艇,可把小本打捞上来时,才发现小本已经死硬硬了!这下松尾勃然大怒,下令誓要追杀临飞。几名水手便拉着死去的小本沿着临飞的去向一路追杀过来。
怎么办?临飞想跳海逃生,可是如此冰冷的海水,恐怕还没有游出几百米就冻得没了反应,一样是个死字。怎么办怎么办!临飞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眼看着小鬼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同时从他们艇上传来枪响的声音,他急忙伏低身子躲避子弹的袭击。有几颗子弹已经打到了艇上的挡风玻璃上,穿了几处四分五裂的弹眼。
不甘心束手就擒的临飞正在想法自救的时候,却听到本来越来越近的枪声这时却完全地停止了,马达的声音反而变得越来越远,他不禁抬起头看去,原来小鬼子驾着小艇正飞速地顺原路往回跑了。
疑惑不解的临飞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顿时把他乐坏了!
高扬着五星红旗的037型炮艇正迎风破浪朝他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