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罗(十五)
一夜无话。
而在清晨,骆修文刚要起身,便听到身后程与竹的声音:“骆,你昨天答应了我一个要求,记得不许反悔。”
“什么?”骆修文问道。
程与竹说道:“在上路之前,我就会告诉你。现在么……骆,不许把你昨天听到的任何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昨晚没有说过什么,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当见到眼前的人的时候,骆修文还是楞了一下:这个人,是与?虽然感觉样貌上并没有变,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就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在刚刚过去的一夜之间,改变了。可那改变了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程与竹坐在床沿,静静的笑:“怎么,不认识了么?”随后他起身,那长发飘起飞扬,弥漫了竹林间的清香。
对了,今天的与,更加的像一个女子。虽然平素的与清秀而阴柔,望之而如女子,但是……今日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骆修文不知不觉间皱眉。从铜镜中,程与竹笑:“骆,今天泡完了开业的三壶茶之后,我们就去买马。还有,”就在说这么几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利落的梳好了长发,宝蓝色的发带妥妥当当的缠绕在发间。“出去之后我们当然不可能还用现在的名字,记得想好要我怎样叫你。”
依旧是宝蓝色的长衫,依旧是轻扬潇洒的笑容,只是在眉宇间不可避免的呆了一丝疲惫——这个人,还带着内伤呢。
“与,你昨天没有调息疗伤。”昨天晚上听到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心绪纠结,这个他奉若神只的人,原来生平比自己凄苦更甚,而那种笑容,究竟是要用怎样的心境,才可以展现?于是他也忘记了,程与竹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并没有继续调息疗伤,更加没有用慕子归给的、据他自己说都堪称绝品的药丸。
“就算调息,又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程与竹调好了淡盐水,漱了漱口,又说道,“更何况,不是还有你跟在我身边么?我们出去又不是一定要打打杀杀的,慢慢调理,不留后患有什么不好?”
与,在你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月影害你如此,你居然可以不去找他,不去复仇,甚至还在那里呆了那么久;将我留在身边的时候,也是当亲人一般看待,居然没有由于是因为我才让月影出卖了你师父、而让你飘零流落而对我冷淡仇视?
“骆,你在想些什么?我说过,昨天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淡淡的笑容扬在唇角,程与竹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样,温和而坚决地拒绝他心中未表现或者是只浅浅表现出了的,一点点的怜悯。
梳洗,换装,五年来每日都是如此。其实也就是在昨天,骆修文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月影带到月影轩。白惊鸿,与和那个折辱了自己的人共同的师父。就是因为他,让曾经是自己三叔的那个墨家主事放弃了自己这个侄儿。
“我的事情怪不了白,而你的事情,更加怪不到他的头上。骆,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我最后说一遍,你昨晚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要再多想了。如果你要怨他,不如就来怨我。”程与竹坐在床边,一边收拾被褥,一边说道。
骆修文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回过头来,说道:“不会。”怎么能怨他?从自己离开墨家,改名为骆修文之后,对自己对好的人就是与;而且,在这整件事里面,最无辜的人也是与。怎么能怨他呢?
程与竹轻扬了唇角,什么也没有说,推开了房门。只是略略一停顿,骆修文已经再度如影子一般跟在了他的身后。
“慕教主。”听到门外似乎有人,慕子归刚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到骆修文的声音响起。他赶忙打开门,正见到骆修文站在门口。
“骆掌柜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慕子归问道。
骆修文只是将昨日那个瓷瓶递给他,说道:“与让我告诉慕教主一句话。最初相识处,人约黄昏后。”
慕子归握住那个瓷瓶,里面,有一粒药丸在滚动。他于是问道:“难道,与竹昨天没有用这个药?你为什么也没有提醒他用?”
“与说你见了他,自然就会明白了。”骆修文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告辞。”
慕子归没有挽留,因为知道留不住,况且,他也不想留。
城北的城墙上,那个和与竹最初相识的地方啊……与竹叫他到哪里去,是为了什么呢?
慕子归在日落之后到达长街尽头时,很意外的没有见到那个宝蓝色的身影,却在城墙上见到了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
那一个女子身形高挑,穿了水蓝色的长裙,上身是白色的丝质轻衫,腰间用雪青色的丝带系了一根紫竹洞箫。她面上罩着白色的轻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澄似秋水。那满头的青丝随意的盘成了一个发髻,松松的以一根青翠的碧玉簪绾了,一缕长发却似乎没有盘好,垂在鬓角,随风微微摆动。
那女子见他出现在城墙脚下,没有说话,只是取下了腰间的洞箫轻轻凑到唇边,修长的手指舞动之间,一曲《迎仙客》悠悠而出。
慕子归面色陡变,几步窜上城墙,却只见那女子背转了身体,只以后背对着他。“程与竹在什么地方?”慕子归喝问。由于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有何居心,也不知道程与竹是不是在她们一伙人的手上,所以,即使见那女子背后空门大开,他却不敢直接出手。
但见那女子背心微微耸动,似乎是在笑的。乐声未停,而莲步轻移,却是在引他移动。
慕子归三步赶上,伸手要去扳那女子的肩头,却被她轻轻一晃便避开了,仿佛知道他出手的时间以及方位一般。
只一个女子,身手便如此了得?慕子归当然知道,能避开他这一抓的,武功应该已经有了不浅的造诣,如果一个传信的便有如此本事的话……难道与竹竟然是被骆修文出卖,然后被人拘禁在了别的地方么?那么,他们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慕子归心下一沉,没有再开口,只是全神戒备着跟在那个女子身后。
走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在那个女子的引导下,两人走到了一个小院中的一座凉亭前。亭中桌上,摆了四碟小菜,一壶酒,两个小小的酒杯。
那个女子当先走进亭中,将玉箫系回腰间,素手执壶把盏,为慕子归倒了一杯酒。
“你是谁?程与竹在哪里?”慕子归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凉亭之外,沉声问道。
那女子的眼中带了笑意:“听了我的曲子之后还问我是谁?慕教主难道没有听说过‘月影箫遥’?”声音却并非像一般的女子那样婉转柔美,却有些雌雄难辨的味道。
慕子归一怔:“你是月影轩中的乐师,箫遥?月影轩居然能买通骆修文去害与竹?你们把与竹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