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程(一)
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坐到千机阁里,面对墨家主事墨千机的一天会这么快就到来。慕子归稳稳地坐在那里,暗暗打量这个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天罗教的“前”右护法。从他离开天罗教,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若不是查看了教中的典籍,连身为天罗教代教主的自己都不清楚教中是不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在叛教之前曾经在教中身居高位。
最让慕子归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直到义父临终之前,都没有对这个叛徒采取任何的措施,甚至要自己也不要追究墨家,不要用天罗教的生意打压千机阁,至少在三十年内或者得到了左护法白惊鸿的死讯之前不可以。
虽然脑子里面想着,可是慕子归却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当然不可能就此保持沉默。“墨主事。”慕子归对着坐在主位上的墨千机拱了拱手,“受一品茶楼中的程与竹所托,在下是来领人的。”
墨千机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藕荷色长衫,气度温文的青年,若不是见到他腰间的玉佩,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偌大一个天罗教的代教主。而程与竹没有要他茶楼中的人来领人,反是千方百计的找了这个人来,难道真的是想要白惊鸿重新回到天罗教中去么?虽然这么想,他依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问道:“可有信物?”
信物?与竹当时可并没有说要用什么信物,于是慕子归只拿出那个纸包,说道:“程老板只说将这个交给墨主事,便可以带出人来,并没有说有什么另外的信物。”
墨千机接过,打开,看着里面的几片茶叶,拈起一片细细的打量,又思索了片刻,重新包好,说道:“程与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要你带出来的人是谁?”
慕子归摇头,说道:“没有。”
墨千机点了点头,却陡然显得苍老了些:“教中不计较过去的事情,墨某真的是没有想到。也罢,往事不提,请慕教主安心在此静等片刻。”
不是不计较,只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暂时不予追究。慕子归心中暗想,却没有说出口。其实他一直疑惑的是,为什么父亲会提出那样的一个要求,在左护法有生之年不可以对付墨家。难道天罗教对墨家如何,还会和白护法有关系么?最重要的,是白护法行踪成谜,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地点啊……让他如何知道那个人目前究竟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居然会是他……墨千机离开客厅,在通往后院的路上这样想着。程与竹居然会找到这个人……那么,他是知道慕子归在天罗教中的身份,还是仅仅是随便的找了一个人来,恰巧就是慕子归?那茶叶,是雨前的狮峰龙井,也就是说,程与竹去了余杭,那个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下落的地方。可是,程与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最多不过十余岁而已,就算一品茶楼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可是那茶楼开张不过五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却已经是七八年前了。
墨千机一路想着,脚下没有停,已是一路走到了后院。在那一个小小的院门前,他站定,将门环上的锁转动几下,然后打开,将锁收好,推门进去,然后在门的另一面上了门闩。
走过地下长长的地道,在那间密室里面,他见到了那个人。
那人依旧是一身宝蓝色的长衫,仰着头负了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房间正中的地方站得笔直。他的脚踝上,依旧系着那条天蚕索。听到了门的响动,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墨千机。
“白惊鸿,有人要带你出去。”墨千机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白惊鸿只是笑了一下,不以为意的说道:“是么?你会肯?”
“为什么不呢?”墨千机反问,“何况那个人,我并不想得罪。”
白惊鸿点点头,又问道:“难道,你为了不得罪那个人,连你一直想要的天罗也不在乎了?”
墨千机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去。
白惊鸿拦住他要解开那天蚕索的手:“你是真的要放我?”
“在那之前,我只想问你一句。程与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肯为了你宁可放弃自己的心血也要去找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天罗?”墨千机问道。
白惊鸿低下头去,看着脚踝上的天蚕索,伸手拨弄了那绳结几下,说道:“这已经算是两个问题了,你想让我回答哪一个呢?”
“第一个吧。”墨千机想了想,说道,转过视线的瞬间却愣住了。
那理应是除了他之外谁也没有办法解开的绳结,居然在白惊鸿的五指之间松松散开。看到这一幕,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也因此错过了白惊鸿的回答。
而等他反应过来,白惊鸿已经重新站直,唇角带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走吧。”虽然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不过墨千机也无颜要他重复一遍,便如此说道。而白惊鸿只是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客厅,慕子归依然是坐在那里,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的神色来。
“慕教主,程与竹所说的人,就是他。”墨千机这样说着,伸手对着白惊鸿比了一下。
慕子归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白惊鸿的视线已经定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面色微变:“墨,你所说的不愿得罪的人,就是天罗教慕教主?你……”
这是……这个人是?难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慕子归在见到那身宝蓝色长衫的那一刻,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能把宝蓝色穿出那种气度,将那种颜色演绎的淋漓尽致的人,只有那一个而已!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的那个人,居然这么突兀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了?这,真的是白护法?还是……墨千机找了人假扮的?
“就是他。”墨千机对慕子归说道,然后转头对着白惊鸿,“如果你还想回天罗教,由得你去。”
白惊鸿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好,很好。”他转头看看慕子归,又说道:“慕教主,请吧。”
“你,真的是,掠影惊鸿?教中的左护法?”慕子归一句话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白惊鸿只是闭了口,一句话也不说。
“两位如果要叙旧的话,就请另找地方去吧。”墨千机面沉似水,已经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于是白惊鸿振一振衣袖,也没有再和慕子归说什么,便当先走了出去,唇角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墨千机看着他脚步略微有些虚浮的背影,忽然之间想到——其实,白惊鸿的内功还是被药物禁制着的。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就那样走了出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他吗?还是,今日一别,便是后会无期了?墨千机坐靠在椅子上,忽然发觉,自己又有了些不该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