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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子归(九)

余杭镇·千机阁

自从墨千机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的时间里,他看着骆修文一天比一天憔悴,也有一天比一天焦虑,几乎维持不住那份原来可以表现出来的平静。白惊鸿就曾经看到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圈一圈的踱步,也曾经见他几次想要走出千机阁的大门,却又折回来。

“惊鸿,你说冥儿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么?”房间里,墨千机这样问。

白惊鸿看着院子里面一动不动看着天空的骆修文,没有立刻就回答,反而问道:“千机,玉竹到底把青冥当做什么人?青冥又是怎么看待玉竹的?”

“在胜京的时候,程与竹是一品茶楼的东家,冥儿是掌柜的。据说冥儿是程与竹的随身侍卫。但是为了他,冥儿曾经来我这里拿过‘蝶双飞’。”墨千机说道。

“随身侍卫啊……”刻意的忽略最后一句,白惊鸿沉吟着,“千机,我想,你和青冥应该都很知道这个‘随身侍卫’是什么意思吧?可以把后背放心交付的人,也就意味着完全的信任。在任何时候,尤其是在危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可是在玉竹被带走的时候,他没有和玉竹在一起。那么,就只能说明,青冥到这里来,是玉竹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墨千机迟疑,“如果程与竹没有事的话,冥儿就不会有什么事么?”

白惊鸿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如果玉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青冥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就算那是玉竹的安排。至于别的什么,不好说。”他停了一下,又皱起了眉,“可是,玉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如果只是想要找一个传信的地方,也应该是一品茶楼才是,毕竟那里更能让她放心,不是么?子归劫走玉竹又是为了做什么?如果真的是有什么目的的话,这么大的事情,甚至连教主都亲自出了手,昆仑总堂应该有消息传过来了啊……”

“惊鸿,程与竹来余杭,一半是为了找天罗,另一半却是为了找子归的妹子,会不会……”墨千机沉吟。

“子归的妹子……圣女……糟了。子归多半是想将错就错,要玉竹担任天罗教的圣女!反正玉竹是女儿身,武功是我亲传,本就与天罗教中的功夫同处一源,获得那八位长老的承认自然是轻而易举。”为了自己想到的东西,白惊鸿震惊。

为他的震惊,墨千机不解摇头:“若只是这样,倒也无所谓。惊鸿,你何必如此?”

“悦华。”白惊鸿只说了这两个字,墨千机却立刻就明白了。悦华,他是怕程与竹成为又一个悦华。而那件事情,是他再不愿提及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千机阁的执事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说道:“主事,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要见白先生。”

“看样子,是来了。”墨千机的视线和白惊鸿一碰,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却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这样的讯息。

“有请。”墨千机说道。

月上中天。

慕子归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练气,就听到外面的箫声悠悠然的响起了。他吐纳三次,缓缓的收了功,站起身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几天,总堂中的天罗教众大抵都知道了这个刚刚被寻回的圣女性格随和,从来不对人有所苛求,而且吹得一手好箫,对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感。而圣女慕紫陌除了吹箫、练功之外,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教主的默许下,静静地坐在一个什么地方,翻看教中的一些典籍。

慕子归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一身紫衣,抱膝坐在房顶上,箫声悠然。

见到他来了,慕紫陌停了吹奏,仰起脸,一脸纯真无邪地笑,叫道:“教主哥哥。”

慕子归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这是那个性子执拗,因为要把她带回来几乎要自我了断的那个人?该不会是吃错什么药了吧?想到药,他倒是记起了“红颜”。难道……与竹只是吃了药才变成的女子?如果这样的话,他又怎么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吃了“红颜”的男子,如果半月之内没有再次服药的话,就会慢慢变回原来的样子啊,可是明明也没有见他背着别人吃过什么东西。但如果不是药物的关系,自己当初见到的那个“义弟”又是谁?

“紫陌,你倒是自在。吃得饱睡得着还有闲心吹箫弄曲儿的?”慕子归笑道。

慕紫陌微微一笑:“教主哥哥,难道我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你就会放了我了?”

慕子归摇头:“不会。除非你干脆答应入教。”

“这就是了。”慕紫陌笑,“入教的事情,我以为我早已经拒绝过了呢。既然除了入教之外,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改变我现在的状况,我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自在一些呢?反正,教主哥哥一时半刻的不会杀我,不是么?”

“你怎么会如此想?”

慕紫陌笑得狡黠:“你舍不得我死呢。”

“紫陌就这么确定么?凭什么?”慕子归问道。

慕紫陌还是在笑:“教主哥哥不是已经决定将错就错,将紫陌推上那个圣女的位子,甚至都已经叫白护法来主持接任仪式了?如果在这个时侯让我死了,之前教主哥哥所做的事情,不是都白费了力气?而且……”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笑得很有些诡异。

“而且什么?”慕子归知道她在算计一些东西,却不知道她在算计什么。

“而且,白护法虽然不管什么事情,可名义上毕竟是教中的左护法。教主哥哥也知道,无论我是不是真正的圣女,白护法可是慕家小姐的生身父亲。如果顶着这个身份的我死了,白惊鸿会如何对你,如何对天罗教?所以,教主哥哥就算是为了白护法,也是断断舍不得我死的。”慕紫陌笑着说道。

她知道了?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妹子的生父是白护法的?如果她来到这里有什么别的目的的话,又当如何?她顶着圣女的这个身份,虽然因为有自己在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权利,但是如果她要暗中做什么手脚,自己却也没有办法完全的发现阻止。那么……真的有必要重新探一探她的底,至少要知道,隐藏在胜京一品茶楼东家的身份之后,她到底是谁,师承哪里,有没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于是有一天,天罗教的圣女慕紫陌,在自己的房间里遭遇了刺客。那刺客的武功很高,但是从武功和身法上面都看不出是从哪里来的。而圣女安然无恙。那刺客一击不中,在见识了她的出手,并且和她交换了几招之后,见没有办法立刻得手,立刻脱身遁走,赶在教主来到之前逃之夭夭。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教主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那个黑衣人早已在那里等他。

“老朽无能,没有探明圣女的武功路数,请教主宽宥。”一个男人半跪在慕子归的面前,低头说道。

慕子归摇摇头:“不妨事,武长老也不必自责。从明天开始,圣女的身边不能离了人,防止再次有人行刺。武长老,你明白么?”如果不能从武功上探明她的路数,那么,就更加的注意她的言行举止,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吧。与竹,这样的监视,却也是你自找的。

“紫陌,昨天晚上没事吧?睡得好么?”第二日一早,慕子归看着坐在庭院中树下摆弄自己紫竹箫的慕紫陌,关切的问道。

慕紫陌轻笑:“教主哥哥,紫陌也不跟你兜圈子,那来的人是谁,想必教主哥哥也很清楚。其实,若是想要知道紫陌真正的身份,又何必这么麻烦?让武长老假扮刺客,不是太折辱了他么?”

“你知道?”慕子归脸色微变。

“余杭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出过手,就算这次刻意的伪装过,但是想让我认不出,还是做不到呢。”慕紫陌将紫竹箫在手中转一圈,再转一圈,“不过既然教主哥哥都装作不知道而不予追究了,紫陌还是识相点比较好,不是么?”

“难怪你当时都没有弄出什么响动来。竟然是没有想向别人求援?”

“呵……”慕紫陌轻笑,“便算我想,又能跟谁说呢?武长老在教中的位置已经不低,唯一有权利命令或处置他的,也只有教主哥哥你了吧?既然教主哥哥此刻来找我了,就是说明你有心想要压住这件事,不过是过来警告我不要多嘴而已,难道不是?”

“你知道最好。”慕子归转过身去,“也省得我多费口舌。”

慕紫陌只是浅笑,一管紫竹箫在左手中不停的转动。

惊鸿,你不愿回来,代替你回到教中的,却是你的弟子么?为什么你传了她“掠影”的心法,却没有一道把流光剑交给她?如果……白惊鸿,你究竟目的何在?

武长老看着庭院中弄箫的女子,皱着眉头仔细的思索着。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

程与竹被套上一身的白衣,蒙上纯白色的面纱,站在高台之上。

面纱之下,她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呵呵,这样子,算是什么呢?子归对她的防范,远比她想象的要严密:自从那日被刺之后,她平日里所吃的饭菜,里面都有禁制她内功的药物,即使今天也不例外。她不是没有进过天罗教中放存档典籍的书楼,但是,只能在他的默许下看到一些平常的记录,那些核心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尤其是……那张字条上的“雁行”两个字,她根本就没有参透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也只有靠这次跟白的接触,把那东西给他,让他帮忙了。只是,白会愿意帮自己么?

此刻,她就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对面的,同样站在高台上的那个曾经养育过她、离弃过她也被她离弃过的那个人,看着台下跪伏的教中以及站在众人之前的教主慕子归和八位长老,然后,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天。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天的颜色蓝得让人想要就此融进去。在来到天罗教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是为了什么要活着,而来到这里之后,在没事的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呢?困惑,只是困惑而已。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在做杀手的时候,她看了太多人在她的面前死去,也从死亡线上挣扎过,险死还生。但是,为什么在经历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可后来真正想想又觉得死掉是一件让人如此悲伤的事情呢?如果是骆死掉了……她会怎样?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的,可是,在那些可以看的典籍看完了之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时候,如果再没有一些事情想,日子,过得就真的是太无聊了啊……就在她成为天罗教中圣女的前一刻,她的神思似乎已经离她而去,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白惊鸿手里拿着那一块玉玦——天罗教圣女的信物,看着她眼神游移的样子,知道她神思不属,便轻咳一声,想要提醒她。她的眼神凝定起来,看着他,眼角微微的带了一点笑意,却低声问道:“白,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那声音很轻,只有台上的两人可以听得到,而白惊鸿却愣住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白惊鸿听到这一句,手猛地一颤,差一点连那块玉玦都掉到地上。她却伸出手去,把那玉玦握在了手中,然后将它捧在手心里,双手高举过头顶,向台下的众人示意。最后,她放下手,将那块玉玦挂在了腰侧。

那样的一举一动如此的自然,自然到,仿佛,她就是这天罗教中天生的圣女。

她做了什么,白惊鸿恍若未见,仿佛沉在那一句话里。多少年了?在那么就以前,也有一个女子这样问过他:“白大哥,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那个女子也是同样的一身白衣,也是在腰侧挂了同样的玉玦,也是用同样的带了一点悲戚带了一点无助的语气这样问他。他如此震惊,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在接过玉玦的时候,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块小小的白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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