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给我滚出去!
丫头们指指点点,卢氏也越来越起劲,那种羞辱,如心听了很多次。.惟独这一次,从头到脚,将她羞辱得无地自容。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竟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她累了......如果还嘴可以将玄凌还给她,她就算是吼到失声,也不会停下。
可是,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
圣旨还有假么?那么,是玄凌在骗她?宫玄凌、宫玄凌......
如心绝望又心痛的念着这个名字,直到陆远章回来都没有半点感觉。她就这么落魄的跌坐在地上,没有仪态,没有气质,这些她统统管不了,如果可以,她祈求上苍再次抽掉她的记忆,就要抹去幼时的回忆一样,她现在...现在只想彻底忘记那个人。
玄凌,宫玄凌!
可是,当心底这样祈求的时候,竟痛得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哪怕是痛,哪怕是恨,她都不想忘了这个人。她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男人,她曾一度想和他白首偕老,曾一度想将自己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只可惜,到头来,换了别人代替她。
陆远章回来的时候,原本的喜悦的心情在看见陆婉的眼泪时,倏然没有了。他身边唯一的女儿,又一次在如心的疯癫中,委屈落泪。
这一切让他想起了陆芙,又心痛又气愤,他不分青红皂白皂白的拽起如心,竟是那样的粗鲁,扯到她的长发,连头皮都疼得发麻。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王爷在场,岂容你这般撒泼。我真是悔不当初,不该娶秋月,更是白养了你!”
陆远章的眼中终于有了嫌恶,如心只得庆幸,庆幸娘没有听到这一番话。她爱的男人,这就是她爱的男人......
陆远章接下来又训斥了一些话,他都说了王爷在此,却丝毫没有给她留情面。这样暴跳如雷的指责,哪里拿她当女儿,就算是路边的乞儿,他为保亲和,也曾笑颜施舍过。
惟独对她,他连装亲和都不想,她知道,只因他们陆府将她养大,她欠他们,这一辈子都要卑躬屈膝!
陆远章大吼如心的时候,她连一滴泪都未落,更让他觉得窝火,这个死不悔改的丫头,真是让他头痛。不由得吼得更大声了,结果如心没被吓着,倒是把陆婉吓得不轻,惨白柔弱的小脸,泪眼汪汪的。
他也就没工夫理会如心了,猛地将她往地上一掷,心肝宝贝似的搂着陆婉,柔声安慰着,哄她进房。
众人见老爷都走了,也就都散了。可是,关于如心行为不检,勾搭七殿下的传闻,从那一日就未停过。
所有人都走了,连带着最初的喜庆和盛怒统统带走,留着如心的,只有孤寂和恨意。
她突然想毁了陆婉,她们不是一直这样指责她吗?毁了陆芙,又想毁了陆婉。她不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她们?
可是,她有什么能力这样做。现在被毁掉的人,是她!
大娘、二娘,哪怕是陆婉的嘲讽,她都能接受,惟独陆远章,她一直视他为父亲,却不想,最后骂她最凶的人,就是他!
就连现在耳膜都刺得生疼,他将她推到地上,那样的用力,生生磨破手肘的皮。
晚风乍起,带着股悲悯的寒意,在她单薄的身上一次次扫过,凉透了心。
她开始发抖,好冷、好冷......
心口疼得厉害,她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旧疾复发,有冰冷的汗珠儿缜密的爬满额头。
她想要起来,再不回去娘就该担心了。可是,双腿僵麻,她动弹不得。
浑身上下都痛,脸上挨了卢氏母女的巴掌,划破了皮,在刺骨寒风中,针扎似的疼。
她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委屈苦涩一直蔓延到唇边,她努力咽了咽,混着唇上的血,再将它吞回去。
寒风呼啸,吹得屋檐下的灯笼猛烈地椅起来,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一般,发出瘆人的“吱呀”声。
那个人的身影,在灯笼的照射下,投到她的身前,随着灯影,一晃一晃。
她的狼狈、落魄、耻辱,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得意了吧?他的宝贝弟弟还是没有娶她!他不是一直担心这个吗,现在,是不是终于可以安心呢?
他阴冷的身影还在摇椅晃,她突然暴戾的大吼,“你看够了没有?还不快滚!”
她始终垂着头,不屑看他,也不敢看他。
她不能让这个可恶的男人,看见她的落魄绝望,她不能给他任何嘲讽自己的机会。
可是,她错了。
他没有嘲讽她,也没有离开,只是猝不及防的将她拉入怀中。
突然的怀抱、突然的温暖、突然的依靠,让她如冰雕般的身躯,慢慢软了下来,眼泪在眼光里打转,她强忍着,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哭......
“我早说过,你和玄凌,不会有结果。”
他的语调异常的平静,她默默无语,任由他抱着。眼泪却因为他的那句“不会有结果”,倏然决堤。
承载着爱恨悲凉的泪水,怎么也收不住,就让她好好发泄一次吧,即使这个怀抱,她很讨厌,但现在,身边也就只有他。
她不似别的女子嘤嘤哭泣,她的泪是没有声音的。若不是胸前的衣服被打湿,凉到了心口,他是全然不会知晓的。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情况会是这样!见她平日嚣张跋扈、牙尖嘴利,他以为,她在陆府也是小霸王,却不想,竟卑微如尘埃。
过去的日子里,她是如何走过来的?他突然很好奇,心也随之怜悯起来,她连哭声都没有,这样隐忍的痛苦,他太了解了。
她的身子,因为哭泣,终于有了反应。那样剧烈的颤抖,即使强忍着,也还是表露了出来。
宫玄宸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紧紧抱着她,企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寒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如心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下来,也再无颤抖,好似睡着了。宫玄宸轻轻放开她,瞧见脸上都湿了,竟还在哭。
她不肯睁眼,他也没有勉强。
轻扯着衣袖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那般小心翼翼,仿若如心是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吧。不过,也是,此刻,她真的已经碎掉。
他不知道自己这般难受,是不是因为内疚。
他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轻擦着她的眼泪。他从未对一个人这般细心过,手也生涩,笨拙的擦拭,不小心碰到了脸颊上的划痕。
她本能的轻“啊”了一声,下意识的捂着脸,想起陆婉怨恨的眼神和巴掌,泪水更凶猛了。
宫玄宸也是手忙脚乱,以为她是怕毁容,忙说,“不用担心,明天我请御医来,不会有事的,不哭了好不好?”
他的语调里,甚至带着哄溺的哀求。他忘了,陆府就有太医,何须他劳心。
本来如心还可以止住的眼泪,却因为一句莫名的关心,更是难以控制。她无法揣测宫玄宸的用意,也没有心力去研究,她只想有个人让自己靠一靠,随便是谁,都可以。
她闭着眼,他就是玄凌。
“阿暖,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为什么要说话,为什么连幻想的机会也不给她?
可是,他的话是那么的伤感。她分明可以感觉到他的叹息和痛苦,她的头靠在他的心口,那“砰砰”的心跳,一下一下,震痛了她的心。
喜欢一个人,真要付出代价吗?为什么代价这么大,这么痛?
“不咬牙走下去,我们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如果想要达成心愿,就必须坚持下去!”
他这是在暗示她还有希望吗?
宫玄宸有些无措,为什么一面对她的眼泪,他就没辙,连最讨厌她纠缠玄凌的事,居然也可以不管。
可是,她似乎心如死灰,即使他这般说,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开始发抖了,冻得瑟瑟发抖,额头都开始烫了。
他忙脱下外袍将她裹着,抱了起来,“你住在在哪里?”
他问,想要送她回家。她却浑浑噩噩,脑袋痛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得抱着她,先出了前厅,随便问了个丫头,才知道,她竟住在后院。
后院......在晋王府,那可是丫环才住的地方。
他如磐石般硬朗的心,不由得扯疼了一下,她到底还有多少落魄的事儿,干脆一下都让他知道,省得他一次次......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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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玄宸抱着如心进入后院的时候,元香正在秋月房里添加炉火,最近夫人身子越来越差了,常常犯困。元香一扶她上床,她就睡着了,那熟睡的模样,看似安详却让人不安。
深度睡眠,往往更像昏迷。
“砰砰——”
有人在踹院门,元香知是如心回来了,高兴地跑出去开门。
“砰砰砰——”
踹门声越来越急促,元香没好气的说,“来了、来了,门都被你踹烂了。.”
元香飞快的拉开房门,然而,还未及看清来人,那人就粗鲁的撞开她,朝秋月那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等等!”
元香怕吵醒夫人,挡在他面前,阻拦道,“你不能进去,那是我家夫人......小姐!”
元香的目光终于落到如心身上,她虚弱的被人抱着,吓得元香立即住了嘴。
更让她震惊的是,来人竟是晋王!
他站在黑暗里,像暗夜罗刹般,面目森然冰冷。
因陆府和晋王府有了些来往,元香也见过宫玄宸几次,忙欠身行礼,“奴...奴婢见过王爷!”
“谁在外面?”
屋内突然传来秋月的声音,元香忙捂着嘴,夫人最讨厌王爷了,她可不敢说。
“是如心回来呢?”秋月问着,又忍不住一阵咳嗽。
“是啊,是小姐回来了,夫人早些休息,我们也去睡了。”元香说着,也顾不上尊卑,忙拉着宫玄宸走开。
退开房门后,宫玄宸不满的甩开元香的手,冷声问,“她的房间在哪里?”
元香哪里还敢怠慢,忙领着他进了如心的房间。
宫玄宸将如心抱上 床,她始终闭着眼,已经不再哭泣了,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姐这是怎么呢?”元香虽然很怕晋王,可是,她分明看见如心左颊红肿,还带着血丝。
“让陆子衿过来!”晋王沉声命令着。
而床上,他以为睡着了的如心,突然阻止道,“不要!”她不要看见任何陆家人!
“可是,你脸上的伤......”
宫玄宸担忧的话还没说完,如心就背过身去,似乎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面对这赤裸裸的无视和排斥,宫玄宸紧蹙眉头,有些不满,却也并不想和一个病人计较。他吩咐元香找来药箱,亲自动手为如心抹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在意担心,或许,只是想减轻心底的愧疚。
可是,转念一想,是他们自己稀里糊涂的,关他什么事儿?
他已经阻止玄凌请旨了,他偏要说出来,怨得了谁?
“王爷,请你出去!”如心拒绝他的“好意”,始终用后背对他。
连番被拒绝,宫玄宸已经忍耐包容到了极致,“听话,你的伤必须......”
“你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听话?!!”她只想一个个人静一静,为什么他偏偏死赖着不走,“这里是我家,请王爷离开,元香,送客!!!”
果然,宫玄宸被激怒了,气得将药瓶摔倒地上,拂袖而去。
元香吓得半晌不敢动,直到听见那带着愤怒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甚至到听不见,她才慌忙捡起地上的药。
“小姐......”元香立在床边,正要试图帮如心抹药,她却忽而坐起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她颤抖着声音,喊了句,“小姐......”
她很惊讶,如心在哭。记忆中,她似乎从来没有哭过,突然这样,着实将元香吓了一大跳。
元香不知所措,“小姐,你怎么呢?是不是伤口疼,你不要担心,我......”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如心突然失声哭喊,元香不甚明白,“他?他是谁?”晋王吗?
可是,始终问不出答案,如心只是一个劲的哭,一惯的坚强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她多么想钻进娘的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让娘担心,不能成为娘的负担......她终于明白,对于她这样的人,眼泪是没有用的,她没有依靠,她...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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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心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个夜晚,那样的无助和绝望,一生,只要尝一次就够。再也不敢领教第二次了,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么,她再也不敢爱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空闹闹的心底,依旧是阴霾一片,她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透过窗棂而来的阳光,那样的刺眼,那样的明媚,那样的......美好!
美好......
她不知道今生是否还可以和这个词挂钩,只是有那么一瞬,她突然觉得,能活着,能再次看见阳光,真好!
那种对生命的渴望,她不知从何而来,似乎,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歪了歪头,目光落在床边的元香身上,她在这儿守了一夜,累得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是不是该感激,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元香。爱情虽然抛弃了她,可是,友情没有,亲情没有。
她的身边,永远有元香和娘。
她小心翼翼的坐起来,想找点东西给元香披上,这样守了一晚上,该有多冷啊。
可是,在床上,她看见了宫玄宸的衣服。
昨夜的场景,努力被遗忘,却倏地一下,全钻进脑袋里。
她又一次莫名的想哭,她好恨这样的自己,别人不要你了,难道还要傻乎乎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即使这样做了,也只是徒增笑料,没人会可怜她。而她,要的,从来就不是可怜和同情。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真的是狼狈极了。现在想想,估计当时是疯了,心心念念的事情,转瞬间成为泡影,怎么不让人发狂?!
“小姐,你醒呢?”
元香欢喜的叫了起来,如心忙扔掉宫玄宸的衣服,“拿去洗了,下次他来的时候,还给他!”
元香一惊,她怎么就这么笃定,晋王会再来?
“嗯。”元香还是听话的收起衣服,看如心脸上的伤,因为抹了药,消了些肿,不过还是红痕没有退,估计要想痊愈,没几天的功夫是不行的。
“你看着我干什么?”如心冲元香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没事人。可惜,那苦涩的感觉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笑容里尽是苦涩,心底是苦的,连嘴里也是。
“宸哥哥是谁?”元香小心翼翼的问着,昨夜,玄凌和宸哥哥这两个名字,她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夜。她知道七殿下是宫玄凌,可是,宸哥哥......难道是晋王,不可能啊!
如心茫然的摇摇头,没明白元香的意思,也不知道“诚哥哥”是谁。
“元香,我不想起来,再睡一会儿,你去和娘说,千万别让她知道......”
不等如心说完,元香就会意的点点头。她体贴的服侍如心躺下,满腹疑惑也无从问起。
小姐如今这模样,她什么都不敢问,只希望她尽快好起来。
“你先躺着,我去厨房端点粥过来,你吃了再睡。”
“嗯。”如心点点头,目送元香出门。
她不时忧虑的回头看自己,如心只得笑。她因为这样会让元香安心,殊不知,她那苍白的笑,比昨夜失声大哭还要让她难受。
如心躺在床上,其实,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不想起来,不想去面对那些现实。
没一会儿的功夫,元香就回来了,一同进屋的还有个五十左右的男人。
如心见过他,是刘太医。
“王爷让老臣来给陆小姐看看伤。”
“王爷?庆王?”她心底,还是残留着微小渴望。
刘太医打开药箱,笑着说,“是晋王,一大早就命下官前来。只是见小姐未醒,一直侯在外面。”
晋王,不是庆王?
如心无不失落的在心底叹息,她终究是奢望了。他要娶陆婉,又岂会在意她的死活?
就连往日作对的宫玄宸都还知道关系她,为什么玄凌,偏偏你就不来?
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该相信你吗?可是,事实让一次一次的绝望。我不要相信你了,我也不要喜欢你了,你去娶你的娇妻,去做你的庆王吧!
心底怨恨着,导致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难看,刘太医以为是弄疼她了,几分惶恐道,“小姐,有点疼,要忍着。”
这可是晋王三令五申要好好医治的人,他可不敢有什么闪失,要真给这小姐留了什么疤痕,恐怕摘掉官帽还是轻的。
见刘太医战战兢兢,如心也不知所以然。她配合他的医治,也很怕脸上留疤。
原来,失去宫玄凌也并非生无可恋,她一样在乎自己的容貌,在乎自己的身体。没有他,她依旧要活。
只是,活得孤寂点罢了。
如心这样豁达的想着,可是,当太医走后,当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又一天,玄凌依旧没有出现后,她终于豁达不起来了。
这已经是下旨后的第五天了,婚期也就那么几天。
他还不出现,是在躲她么?
难道,一定要到迎娶陆婉那一天,他才出现?
即使躺在床上,即使后院离正院远,如心依旧听得见外面的喧闹和喜庆。
陆家欢喜的要和庆王结亲,已经在大张旗鼓的置办陆婉的嫁妆了。
如心恨极了,那些笑声,在她听来就是讽刺。为什么他们一个个这么风光欢喜,偏偏她就如此落魄?
她不要这样的人生,不要永远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她要离开!
那一刻,这个念头再次被挑起,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她不管旁人怎么看,是逃避也好,嫉妒陆婉也罢,她不要留下,她要走得远远的。
今生,她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她早该明白,她这种没有身份背景的女孩,在皇权至上的盛京,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
离开,在心中疯长。
可是,她不能这样空手走,娘的身体那么差,就算她和元香不吃饭,她也要吃药啊。
如心打定主意,她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就算陆远章骂她是白眼狼也好,他不给她钱,她就闹得他陆府不得安宁。
如心起床,让元香帮她梳妆打扮,脸上还施了粉,只为遮住那些红痕,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任何人都不能将她打倒,谁也别想看见她的落魄,由其是陆家人。
她让元香在房间里照顾秋月,自己单枪匹马的就去了。
走出后院,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水火两重天。
外面,真的是太......喜庆了。
到处张灯结彩,双喜字,贴满了整个陆府,就连花簇树干都贴了。看来陆远章势要借助这次婚礼,来冲走压抑已久的晦气。
走在挂满喜灯笼的回廊里,远远的,如心便看见一箱一箱聘礼往前厅里抬。下人们欢喜的议论着,说皇子就是排场大,聘礼已经快塞满整个陆府了。以后四小姐嫁过去,别提该有多风光、多幸福。
在丫头们的眼里,风光就是幸福,曾一度,如心也是这么以为的。
看见如心走过来,丫环们立即压低声音,那嘀嘀咕咕的模样,和躲躲闪闪的神情,让如心一阵不满。然而,她受够了,不是么?
“庆王来了吗?”
如心拦住一个负责侍卫抬聘礼的管事,那人却反问,“是陆四小姐吗?”
“不是她就不能问了么?”
那管事颇为高傲,连多余的话都不肯跟如心说,就吆喝手下人快点,“外面还有几大车,这样磨磨蹭蹭,得到什么时候?”
如心突然有种甩他一耳光的冲动,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如心小姐,老爷让你去书房。”那丫头嘴里叫着“小姐”,却连膝盖弯了没弯一下。
如心睥睨了她一眼,许是满腹怨气的目光太恐怕,那丫头意识到,不该惹怒这无法无天的如心小姐。她连圣旨都敢撕,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如心小姐,老爷请您去趟书房。”她如变色龙一般,屈膝行礼,语气尊重,连笑容都有了。
如心也没想要她再说一次,只是讨厌这些势利眼。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从来也没觉得不妥,反倒是现在,竟斤斤计较起来。
如心没有说话,只是快步朝书房走去。不知道陆远章找自己干什么,反正今天,她就一个目的:要钱!
陆远章和一个中年男人在房间里喝茶,见如心进来了,指着她道,“张师傅,就按她的样子量。”
“好的。”那个中年男人拿出尺,在如心身上比划着。
如心茫然不知所措,“爹,这是......”
陆远章似乎忘了那天如心撕圣旨发疯的事,和颜悦色道,“这是庆王给婉儿请来做喜服的张师傅,可不巧,婉儿和她娘出门定制首饰去了。你和她身量差不多,就按你的量也是一样。”
如心心底一凉,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却依旧要强装笑意,不能在外人面前给陆远章难看。
“是,爹。”
她乖巧的答着,陆远章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自顾的说着,“等婉儿出嫁了,爹就托媒给你说处好人家。”
如心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淡淡道,“女儿不急。”
张师傅也笑了,“陆小姐这般清新可人,哪里还需要托媒啊,恐怕提亲的早就踩烂门槛了。”
“呵呵......”陆远章尴尬的笑了笑,“我这女儿让我惯坏了,性子倔得很,为她的婚事没少操心啊。”
这个如心倒是同意,他让大夫人王氏帮她寻门亲事,那王氏摆明想赶她出府,是个男人就抓回来塞给她。
当她如心是什么人呢?续弦的事也让她干,呸!
陆远章和张师傅说笑着,如心完全就是个样板,只用配合的动动手臂就行。
“好了,多谢陆小姐。”张师傅人很和善,收起尺子道,“庆王说四小姐喜欢桃花,让我在喜服中特地加上,还说腰间要用红豆做流苏链子,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呵呵,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别出心裁!”
陆远章笑得合不拢嘴,“庆王真是对小女有心,连我这个当爹的,都挑不出半点不对,哈哈......”
如心听着他们的对话,桃花、红豆,她怎么觉得说的是自己啊。婉儿明明喜欢水仙花,说喜欢那份婀娜多姿的幽雅。
而桃花,如心爱其开得热闹、绚烂,奉之为宝。
玄凌......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娶婉儿?为什么,要按照我的喜欢给她做喜服?你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讨好两个女人,还是想同时伤害她们?
“你可以回去了。”陆远章吩咐着,如心才惊觉,在自己发呆的片刻,张师傅已经走远了。
“爹,我......”
“我可以不计较你撕毁圣旨,我也不想知道你和晋王、庆王到底什么关系,但你必须明白,是我将你带回陆府,是我让你衣食无忧,也是我让你由乞丐一跃为陆府小姐。芙儿已经走了,子衿最近意志消沉,我身边也就只有一个婉儿,她很幸福,一直对七殿下有情,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爹也是替她开心。我们陆府终于雨过天晴了,我希望能永远这样下去。你还是爹的女儿,以后不是如心小姐,而是陆三小姐,你是婉儿的姐姐!今天婉儿有的一切,他日你也会有,爹说过不会亏待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等婉儿出嫁,陆府境况好些了后,爹会像皇上请旨,也让你嫁个王爷,或许不是王妃,但爹努力,侧妃一定是没问题的。”
不是说和婉儿一样么,难道正妃和侧妃是一个意思?
呵,不管怎么努力,她终究逃不出为妾的下场吗?难道娘的处境,她还没看够?
她不要嫁给王爷,别说她愿意为妾,就算是娘也不会同意。这辈子,娘最痛恨的就是宫家人,而她却不孝的,爱上了宫玄凌。
“爹,我要钱!”
如心抬起头,对陆远章的苦口婆心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从小听到大,听这话不下十次。只要和陆婉喜欢上一样的东西,爹就会说,婉儿是妹妹,你要让着她。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承认她是陆三小姐,一如现在。
可是,她怎么会是陆三小姐呢,他们心底的三小姐,是那死去的雪儿。为了雪儿,王氏恨了她一辈子。
陆远章没大明白如心的意思,“要什么钱?”
“女儿想带着娘离开,请爹给我们一些盘缠。”如心垂着头,她终究还是有羞耻心的。这样伸手管人要钱,还是她的继父......
“离开?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要去哪?”
这句话,陆远章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生活七年来,他说得最让如心感动的话,即使是吼,她也感激。
家,她一直渴望的地方。她也曾一度想当陆府是家,可是,到头来呢?
难道要让她继续留下来,看玄凌娶婉儿,再看他们幸福的生活,生儿育女?
她没有那么豁达,也没有那么善良,留下来,难保哪一天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到时候,恐怕谁都别想幸福。
“爹......娘的病始终不见好转,我想带她出去寻神医,或许还有痊愈的机会。”如心恳求道,她要离开,却不能说出最真实的原因。
陆远章依旧不同意,“最好的医生都在盛京、在皇宫。爹都让太医给她看过了,没用!她那病经不起折腾,也不能出去漂泊。你若真有孝心,就好好待在家里,别让她操心。”
看如心神情有些动容,陆远章叹了叹气,继续说,“爹知道那天不该吼你,爹也是一时气急了,你当着王爷的面撕圣旨,若传到皇上耳朵里,岂有活命的机会?爹那样骂你,总好过别人杀你啊!如心,你到底懂不懂?虽你不是我亲生的,这些年凭良心说,爹有亏待你吗?你穿的、用的,头上的金银首饰,哪样比婉儿少?”
如心无话可说,当初她确实几乎沦为乞丐,秋月疾病缠身,是陆远章救了她们,给了她们衣食无忧的生活。除了偶尔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别的。反正,她不是正牌陆家千金,受点气,也是应该的。
可是,难道就因为这,她和娘就要一辈子感恩戴德,抬不起头?
“爹这会儿也忙,如心,你听爹的话,别走。就算爹给你再多钱又有什么用,你带着你娘,是走不出盛京的,连太医都交代,让她别走动,你一个姑娘家,要带她去哪?”陆远章说着,外面那个负责聘礼的管事又在喊他了,实在无心力管其他的事。他交代如心在房里等他,忙完了,再回来说。
可是,这一去,如心等到天黑,他都没有回来。
她在他心底的分量,远不及外面那些财物重要。如心,终于不求了。
本想着,爹要是拒绝给钱,她就死皮赖脸的要。可是,现在,连撒泼都没对象了。
不得不说,她有时候比陆婉的耳根子还软,本来对陆远章带着恨意的她。又一次原谅的父亲,她叫他爹,一直一直,尊敬他,爱他。
他说这里是她的家,她信了,再一次决定留下。陪在娘身边,陪在父亲身边,哪怕是要面对陆婉和宫玄凌的大婚。
她怜悯这个两度失去女儿的父亲,她以为,他挽留她,是因为不舍,因为她也是他的女儿。可是,很快,她就明白。
在官家,女儿是筹码。是巴结权贵的礼物,她是,陆婉也是,没有谁可以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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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成年后,都会离宫,特别是如宫玄凌这样封王了。
其实王爷都有封地,但由于太子未立,皇上身边无人,所有儿子们便都留在京城。只有等立了太子后,怕其余人影响其势力,才会各地分配。
然而,太子未立,众王齐聚京都,才是最大的威胁。皇上深知这点,可是,立储岂是易事,那可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更何况,皇上,除了是帝王外,还是位父亲。是父亲,就会有私心。
那日及冠,太过高兴,宫玄凌多喝了几杯,居然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皇上为他赐了庆王府。
因为婚礼要在庆王府举行,时日不多,宫玄凌也就没时间去见未来的王妃了,每日忙着乔迁和婚礼的前期准备,他是焦头烂额。
可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小七生活得更好,便也毫无怨言。
再累,心里都是甜的。
整整忙活了五天,庆王府总算有点样子了,他实在是相思成疾,也顾不上老嬷嬷的交代,说什么婚前不能见面,否则不吉利的话。
那日,他晚饭都顾不上吃,就思君若狂的赶至陆府。还不忘在路上,买了点小七喜欢吃的甜品。
陆府张灯结彩,那比新年好要热闹的隆重喜庆的布置,让宫玄凌看了就欢喜。
因没有事先通传,宫玄凌的到来尤为突然,弄得陆远章手忙脚乱。书房里如心还等着要钱要走,他也顾不上,忙请庆王爷进内堂喝茶。
宫玄凌哪有心思喝茶啊,喜上眉梢的说,“我是来看小七的。”
“小七?”
面对陆远章的疑惑,宫玄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是我给婉儿取得小名。”
“呵呵,原来如此!”陆远章开怀笑了起来,转头吩咐下人道,“小姐和二夫人回来了吗?”
小厮为难道,“好像还没有。”
陆远章急了,“赶紧去催啊!”
宫玄凌有些失落,“不在家吗?”
“王爷别着急,很快就回来了。她们娘俩一早就出去看首饰了,呵,女人就是那样,看见金钗、手镯什么的,就走不动路。王爷也别急着回去,赏光留下来一道吃个晚饭吧。”
说着,立即有婢女奉上茶,宫玄凌点点头,没有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
坐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外头有人喊,“二夫人和小姐回来了。”
“小七!”宫玄凌一喜,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就这么迎了出去。
卢氏远远就瞧见了宫玄凌,一脸笑意的冲一旁的陆婉说,“你看王爷多喜欢你,都迎你来了。”
陆婉娇羞的垂着头,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会请旨娶她。
“小七——”
宫玄凌欢喜的跑了过来,冲垂头的陆婉道,“我等你老半天了,怎么才会。”
“妾身见过王爷,王爷吉祥。”卢氏忙见了礼。又拉了拉低头发愣的陆婉。
陆婉还在疑惑那声“小七”,见母亲拉她,忙俯身请安,“民女见过庆王爷!”
“叫什么庆王爷,还是叫玄凌就成。”宫玄凌嘻嘻哈哈的想要扶起陆婉,可是,刚一碰到她的手臂时,猛地僵住了。
不对!
他刚刚是被欢喜冲昏了头,人都没瞧清楚,这女子身形和小七差不多,但声音不像,感觉也不像。
他尴尬的收回手,回头望了望陆远章,“陆大人,我找婉儿,您的女儿陆婉,不是这位姑娘。”
陆婉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
这下宫玄凌看得更清楚了,讪笑的退开,与她保持该有的距离,“多有冒犯,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一句话,把陆家三人吓得不轻,陆远章忙走了过来,“王爷,您不是找小女婉儿吗,这就是啊!”
“陆大人开什么玩笑,她不是。”宫玄凌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言笑道。
直到陆婉抬着柔弱的小脸,正色道,“王爷,我就是陆婉!”
宫玄凌心里猛地一阵抽搐,不敢置信的看着陆婉,笑容僵硬在脸上,几度嗫嚅才问了出来,“你说你叫什么?”
看到他这吃惊的样子,陆婉茫然想起如心撕毁圣旨时的咆哮,“宫玄凌要娶的人,是我、是我......”
难道......
陆婉脸色一阵煞白,面对宫玄凌的质问,她强忍着心中不好的猜测,一字一顿道,“我是陆婉,就是被皇上赐婚于庆王爷的陆婉!”
“不可能!”宫玄凌怒吼一声,吓得陆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陆远章一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刚刚还喜颜悦色的宫玄凌,一个眨眼,就发起了脾气。
“王爷,您怎么呢,不是您请旨要娶我家小女婉儿的吗?怎么能不承认呢?”
“我是要去陆婉,可是不是她,不是她!”宫玄凌不客气的指着陆婉,厌恶道,“不是她,我要娶的人,不是她!”
一瞬间,陆婉就从天堂坠入了地狱。白天,她还和母亲欢喜的看凤冠,却不想,刚一回来,全变了,全变了。
陆远章也是焦头烂额,忙着解释,“她就是陆婉,就是我的小女儿陆婉啊。”
“不对,你骗我,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宫玄凌拽着陆远章,大有不交出小七,要他碎尸万段的模样。
陆远章想起了如心,莫非,庆王爷要娶的......是她?!!
这个猜测将他吓得不轻,怯弱的正要说话,却被卢氏打断,“没有!陆家现在就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妾身的小女儿陆婉。王爷,你及冠大殿上求取我的女儿,可是天下皆知,圣旨都已经下了,难道堂堂王爷,你还要出尔反尔不成?”
卢氏义正言辞的模样,让宫玄凌心头大乱,怎么可能,几日不见,他的小七就不见呢?
“一定是你们李代桃僵,要是让本王搜出来真正的陆婉,要让你们这些欺君罔上的人,全部人头落地!”
宫玄凌气愤的说罢,在府里找了起来,嘴里大喊着“陆婉”。还不停的问路过的小厮丫头,他们纷纷指陆远章身边的那位就是,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陆婉——”
听着宫玄凌满院子的喊声,陆婉委屈得直掉泪。他居然不要她,他不要她!!!
“陆婉——婉儿——”
宫玄凌大喊着,发疯了一般在陆府每个角落里喊,恨不能翻个底朝天。
她是陆家的女儿,她是陆婉。他明明听见有人喊她陆婉,他明明听见了呀。
“婉儿——”
宫玄凌不甘心的喊着,那急切嘹亮的声音,终于惊到了书房里的如心。
她等了一下午,没等来陆远章,却等来这个人。
他喊“婉儿”,声声动情,难道不羞辱她到死,就不甘心么?
如心本来想出去和他当面对质,问他为什么毁约失信。可是,她终究没有那样做,她再也不会去自取其辱。
娶吧,娶陆婉吧!
她如心不是少了谁就活不成,更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而一蹶不振。
宫玄凌急得满头大汗,奈何就是没有回应。
他突然惶恐极了,怕极了。若陆婉真是那姑娘,他该怎么办?
他的小七王妃呢,人间蒸发呢?
“小七——小七——”
他大喊着,喉咙都在冒火,难受极了。可是,他不能停下,不见到他,他誓不罢休。
“小七,你出来,我知道你在。小七......”
他的喊声越来越近,这一次是“小七”,他总能抓住她的软弱,小七,那是她和他美好的过去。
终于,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的。
要娶陆婉,还是要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她今天就要他给个话!
“吱呀”一声,她拉开了房门,冲着昏暗琉璃灯下的他,清清楚楚的唤了声,“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