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生死一夜
陆府都炸开锅了,到处都在议论庆王退婚的事。.
如心又一次抢了姐妹的丈夫,在这个家,已经再无立足之地。她在等,等陆远章赶她离开。
她没有别的要求,还是那件俗事,她要钱,要很多很多钱!
宫玄凌已经去了几天了,废除圣旨的事,又石沉大海了。包括他这个人,也人间蒸发了。
如心明白,圣旨不可能废除。或许,她和宫玄凌的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与其鱼死网破,这样各安天命的结束,是不是更好?
可是,为什么内心还在期盼。希望他能带回好消息,她现在无惧伤害什么人了,她只想和他在一起。至于陆婉的心情,她无暇顾及。
或许,她这样的执拗,终是惹到了陆婉。一向喜安静、不好走动的她,在陆芙死后,第一次踏入了如心所在的后院。
如心怕娘知道了这些事,请陆婉去了更偏远的地方谈,可她不听,冷淡道,“哪里也不用去了,我说完就走。”
如心拉她的手,尴尬的放下,想着娘也睡着了,便低声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儿?”
“你对外人一直都说自己是陆婉吗?你就打着四小姐的身份招摇撞骗,勾引皇子?”陆婉一开口就是质问,她已经无法原谅眼前这个女子了,尽管她们曾是最亲密的朋友。但她,却一再让她们姐妹难堪,现在所有的屈辱和怜悯,都是拜她所赐。
如心望着由柔弱一夜间变得尖锐的陆婉,哑然无言。她如何说得清?现在陆府上上下下都瞧不起她,都说是她勾引七殿下,自己身份低下,就打着四小姐的名号,要不怎么会娶错亲?
如心已经懒得解释了,陆芙的事,她当初就想撇得干干净净,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算到她的头上。被冤枉、被误解......她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不吭声就是默认呢?”陆婉原先的猜测成为事实,气得她瞪着如心,满腹不甘,“为什么你总这么幸运?”
幸运?
如心嘴角一阵苦涩,这辈子,她认为自己一直是不幸的,却从不知道,在她们这些衣食无忧的贵千金眼中,她竟是幸运的。
“我早就和幸运不搭边了,若不然,如今也不会这样。”如心说着,苦笑了一声。
然而,这在陆婉眼里,更像是嘲讽,是得意。
她气恼道,“不幸运吗?你琴棋书画什么都不懂,天天就知道打架闹事,这样的你,凭什么男人都喜欢你?”
如心有些无奈,她一直以为,陆婉比陆芙要知书达理,明白的道理也会多些,看样子,她错了。
“如果精通琴棋书画就能得男人喜欢,那青楼的清官人岂不都要从良?婉儿,在你眼中,喜欢一个人,真的就这么简单,是功课一般,只要做好了,就会成功?”
“如若不然,你说是什么?难道真要向你这样赖皮撒野才行?”
如心脸色一变,她只是坚持自己的爱,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成了她们眼中的赖皮?或许,对于她这样出身的人,攀着高枝不松手,也只能这么想。无可厚非,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以前受不了半点委屈冤枉的自己,现在,竟习惯了这样。她不想再解释了,很多时候,解释只会换来更多的羞辱。她不想再这样了,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这样淡然的人。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如心,看来,真的走远的。她,好怀念。
至少,那时的她,还能真实表露情感。不像现在这般,只剩怯懦。
“你也知道,圣旨代表着什么。它可能更改作废吗?我不管庆王爷心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请旨娶的人,是我陆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要嫁给他,不管有多少阻隔,也不管他心底的人是谁,我有把握,我也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让他遗忘,让他的生命里只有我!”
这是陆婉说得最笃定的一番话,如心不禁恍然,这一翅生的变故,不仅让自己,就连陆婉也成熟了许多。
很多时候,成熟就意味着改变。她们,再也不是昔日无话不谈的深闺密友。
陆婉也不会怯弱的什么都依靠她,现在,她都能自己单枪匹马的出来谈判了。
她一直希望她坚强、独立,现在,她终于做到了。可是,一切,却只为和自己对立。
“婉儿,你有一辈子的时间,难道我就没有?”如心望着陆婉,一副不服输的表情,“圣旨确实不易改变,难道人心就容易?你何苦堵上自己一生的幸福?为了一个不是真心娶你的人,值得吗?如果现在你去请求退婚,或许一切还来得及。你和玄凌两个人,皇上一定会妥协,只有这样......”
“你住嘴!”陆婉厉声打断,“我疯了才会去退婚!我退婚了,好让你们两个在一起?我才没那么傻。如心,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幸福,就可以不管我了吗?若是宫玄凌退了我的婚,这世上,还有谁敢娶我?”
如心急了,“所以才让你退婚啊,这样就是你不要宫玄凌,而不是他不要......”
“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为什么不要他?呵,如心,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屈从父母之命才愿意嫁的吗?你错了,从开始到现在,我的态度从未变过,我想嫁宫玄凌,谁都阻止不了。不是因为他是庆王,只因我喜欢他,你明白吗?和你的喜欢不差分毫,我为什么要退让?”
“你......也喜欢他?”
这原本只是猜测,可是,当陆婉说出来的时候,如心还是被吓了一跳。
心一直砰砰乱跳个不停,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望着眼神坚定的陆婉,她才彻底醒悟,为什么面对宫玄凌退婚的羞辱,陆家都无动于衷。原来,是陆婉在不惜一切的想要嫁给他!
这抽姻大战里,陆婉有整个陆府甚至是皇宫的姐姐冰妃做靠山,而她自己呢,只能一退再退吗?
宫玄凌一去不返,如心就已经开始猜测是皇上扣押了他。他那莽撞的性子,会不会惹怒皇上,直接否定他的请求?
如心以为,只有陆婉,才能扭转局势。她若愿意退婚,说不想嫁宫玄凌,皇上面对爱子和重臣陆家,一定会退步。如果是那样,一切还有转机。
可是,现在,一切都是她单方面的幻想罢了。
真相是,陆婉不仅不退婚,还定要嫁给宫玄凌!
“从那次在皇宫见面,我就喜欢他了。你呢,比我更早么?”
如心摇头,她喜欢宫玄凌是在后来吧!可是,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道。是在渐渐的相处中,还是最初的芍药花?她,现在也说不清楚了。
陆婉轻蔑的笑了,“那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你有没有勇气说比我更喜欢庆王,那你还和我争什么?”
“我从来就没想和你争什么,对二姐我也是这样说的,我不想争!我知道,我也没有资格争。但是,你要明白,我和玄凌是两情相悦,不是和你抢,而是你借着圣旨处处压制我。你有什么?你凭什么说一定要嫁给他,他有看过你一眼,有说喜欢你吗?”
陆婉脸色一阵煞白,赌气道,“难道他对你就有说吗?”
“当然,他连随身玉佩都送给了我,难道不必你的圣旨重千倍?”如心掏出玉佩,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幼稚得让人鄙夷。然而,除了这个可以炫耀,她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陆婉终于沉默了,月华下,玉佩淡淡的光芒,灼疼了她的眼。清清楚楚的“凌”,刻入她的眼里,也用刀,一下一下,刻进了她的心里。.
疼,这是宫玄凌更她最大的感觉。从开始,一直到最后,他给她的,除了痛苦,似乎再也没有别的。
她终于没了底气,是啊,圣旨算什么。宫玄凌不喜欢她,这是事实。可是,她才是四小姐,她不能输给一个外人!
她无法预测未来,但也可以想象,成为庆王妃的荣华和不幸。然而,她没有选择。
就像一个贪嘴的孩子,尝到一点甜头后,她会这么轻易放手吗?
手握圣旨的自己,终于可以靠近那个人了,即使将来是苦,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她只想奉旨完婚!
“如心......”陆婉脸上的骄傲已全然没有了,此刻的她,尖锐不在,更显落魄,“小时候,你总是处处让着我。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好,为什么这一次,你不能再让我一次呢?我们是姐妹啊,我一直当你是姐姐啊!”
如心的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终是硬着心肠拒绝,“婉儿,什么我都可以让着你,惟独这一次,我不能放手!他不是江逸然,你也不是二姐,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难道,你非要用圣旨逼死我们不可?”
“逼死你们?”陆婉惨然一笑,“是你用所谓的爱,在一步步的逼死我们。我们......你听明白了吗,是我和宫玄凌,我们,才是圣旨上的天赐良缘!昨天,大姐回来了,想必你也知道了。所谓何事,不用我明说吧!”
如心抓着陆婉的手,猛然一抖。果然,冰妃娘娘也出动了!
“大姐说,你和庆王再这样闹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皇上已经怒了,要用非常手段对付你们。”陆婉已经说得非常婉转了,如心根本就不是陆家人,皇上无须顾及怜悯。而大姐说了,她嫁给庆王已成定局,丝毫没有斡旋余地。
可是,她还是希望能说服如心,她只要如心放手,大家才会好过。她不想,宫玄凌心底装着别人。她对如心说的话,其实都是假的。她没有信心去征服宫玄凌,哪怕是一辈子,她也没有把握。
其实,她也在怕,她怕就算是倾尽一世情,也终究落得凄惨下场。
“皇上想要把他怎么样?那可是他的儿子!”
“儿子又怎样?皇上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别人?你自诩爱他,可是,就是你的爱,让他落得不忠不孝的田地,你还想怎么样?你只会让我退出,让我成全,可是,你为什么不成全我?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走了,他依旧是皇上最爱的儿子,依旧前途无限!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不认命不行!你......”
陆婉语气有些哽咽,“难道,你忍心我被退婚,走二姐的老路?现在陆府上下都在耻笑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果你们非要在一起,我也无颜存活于世,受人冷眼!”
“婉儿!”
如心一惊,“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寻死呢?难道爹还不够伤心,你说什么胡话?”
如心也是被吓得不轻,陆芙那么坚强的人都自杀了,陆婉呢?她想想就不安。她不能,不能再看见有人因她而死了。
“那么你就离开,你不是管爹要钱了吗?我会给你很多钱,我把首饰都买了,钱全部给你,只求你放了我和庆王,让我们安稳度日。”
陆婉几乎是在哀求了,如心却觉得她是拿钱在羞辱自己,猛地将她推开,“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要离开,宫玄凌去退婚了,他一定会回来。到时候......”
“到时候,你只是妾!”陆婉终于忍无可忍的说了出来,“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做妾,必须在我之后过门,不许凤冠霞帔,你只是妾,我有的一切,你都不许有!”
“妾......”
如心的神色暗淡了下来,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妾。难道娘的遭遇她还看少呢?她比任何人都爱陆远章,却被搁置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想见一面,还要得大夫人的首肯。若不是身子太差,每日还要卑躬屈膝的给正妻敬茶,这就是妾!
圣旨不能废除,她若执意嫁给宫玄凌,就只能为妾!
和陆婉共侍一夫,每日向她屈膝行礼。在宫闱,尊卑格外看重,她还得自称奴婢???
“你以为庆王为什么不出现?这就是他给你的名分!”陆婉盯着如心,企图从她脸上捕捉厌恶的神情,可是,她是太会装了,还是只要嫁给宫玄凌,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为什么,明明痛恨妾室的如心,现在一脸淡定。
陆婉不安极了,“你同意呢?”
如心藏在宽袖里的手,紧紧蹙成拳头。为妾、为妾,这与逼死她有什么两样?!!
嫁给最爱的人,却不能亲近他,远远的看着他和正妻举案齐眉。这就是妾存在的意义,只为见证主子、主母的幸福!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全部被践踏。她决不能容忍自己这样落魄和屈辱。
她以为她爱宫玄凌,可以什么都不顾。为妾,甚至去死,都可以。
可是,到后来,才明白。她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她不想死,更不想为妾。那么,就只有放弃宫玄凌!
这就是她的爱,到最后,还是选择了爱自己。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大姐明天会接我进宫。你若想做妾,我就和玄凌说说,等我们成亲一月后,他就可以纳你。”陆婉故意说“玄凌”,等待她的反应。
可是,她真的好失望。如心一脸麻木,什么也不说!她真怕如心这样静静地想,最后会舍弃自己的性子,决定为妾。
这,其实是她最怕看到的。
“不用想了,她不会做妾的!”
一声略带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如心回头,惊见秋月正气愤的瞪着自己。她本能的害怕起来,瞥了眼元香,那丫头也是一脸无奈的摆手。
“秋姨......”陆婉礼貌的喊了一声,转身要做。
“告诉你爹,别说是妾了,就算是正妻我也不会同意!”
“是。”陆婉应了应声,像真做了什么错失,仓皇而逃。
“元香,你进去!”
秋月甩开元香的搀扶,命令她进去。元香担忧了瞥了眼如心,半晌,才磨磨蹭蹭的进去。
“咳咳......”
没有了元香的搀扶,秋月站着有些吃力,如心忙上前扶她,却被她气恼的推开。
“娘!”如心慌了,还是第一次,娘生这么大的气。
“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人家都找上门了,难道你还要死乞白赖的做妾?娘都听说了,圣旨就是给婉儿的,你......”秋月越说越气,猛烈的咳嗽起来,连心都扯疼了。
可是,她拒绝如心的搀扶,如心委屈不已,“是玄凌搞错了,圣旨本来是要给我了。”
“错得好!”秋月一提起皇室就抑制不住的怒火,“连赐婚都能搞错的人,值得你托付终身吗?你居然还和婉儿争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争的,不要也罢!”
“可是娘,我喜欢他......”
“你还敢说!”秋月厉声打断,“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不许你和姓宫的人有来往,你还敢说嫁给宫玄凌,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吗?”
跟宫家人来往,就是罪孽深重,这个思想,在秋月心底根深蒂固。
如心吓得不知所措,“我......”
“什么都别说了,把东西给我!”
秋月手一摊,如心知道是什么,忙捂着衣襟,“这是他给我的,我不能给娘。”
“他的东西,你也敢要?快点给我!”
“不要!”如心固执的不肯给。
秋月气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卧病在床都知道了。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这样闹下去,最后丢脸的只有你。陆芙的事,娘原本不信,今天,却是亲眼看见你和婉儿......哎,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才能不让我操心,为什么你娘的好,你一点都没有学到,你太让我失望了!”
秋月痛心疾首的样子,让如心不忍。她一直努力让娘安心养病,却不想,还是让她劳心了。娘说失望,她真的好失望。
正当如心黯然神伤之际,秋月已经上前抢她脖子上的玉佩了。
如心下意识的护着,想要推开秋月,却又怕将她伤着,只得一个劲的退,“求你了娘,这是唯一他留给我的东西,娘......”
“既然叫我娘,你就要听我的,这辈子,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让你们在一起。你快点给我,你要是还有一点孝心,就给我,别逼我打你!”秋月已经是气到极致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连娘的话都不听呢?国仇家恨你都忘了?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如心只看见一双手疯狂的拽着脖子上的红绳,她一次次的想起宫玄凌为她带玉佩时的柔情,心底更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松手。
她气恼的顶撞秋月,“你当你是救世主吗,什么国仇家恨,我才不管。我只要和宫玄凌在一起,就算娘不同意,我也要嫁给他,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不能,皇上也不能。”
“你非要娘死才肯甘心吗,他是宫长华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知道什么宫长华,我只知道他宫玄凌就是我心中最好的男儿,我这辈子非他不嫁!难道娘遇人不淑,就要把天下男人都想成坏人,一棒子打死吗?你不幸福,凭什么也要剥夺我的幸福,我不要听你的,我......”
“啪——”
一记耳光猝不及防的打到脸上,如心怔怔的看着对面的妇人,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打她?
“娘......”
秋月气得身子发颤,指着如心破口道,“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夫人!”元香在房里实在呆不下去了,第一次见母女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还动了手,吓得她忙跑了出来,“夫人,小姐她......”
“别替她求情!”秋月怒斥,“既然你要和宫玄凌在一起,就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心捂着脸,望着秋月愤恨的目光,赌气的调头就跑。
“小姐......”
元香想追,可是,这头秋月却“砰”的一声栽在地上,她吓得手忙脚乱,忙叫人将秋月抬了进屋。再去追如心的时候,她人已不知去向。
如心就这么赌气的淹没在夜色中,如果知道,这一去,会付出那样惨痛的代价。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秋月,造成这一生都无法磨灭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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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盛京,白日繁花似锦,夜晚,却萧条得让人生畏。
已经入冬,夜晚尤其寒冷,特别是此刻,如心还满腹委屈。街上没有人,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毫无顾忌的哭着。
寒风吹在脸颊上,几乎要将眼泪冰冻。
可是,她还是觉得难过,众叛亲离的滋味,她想,就是这样吧。为了一个男人,不仅和姐妹闹翻了,现在,就连母亲也不站在自己这边。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她只不过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就错了么?
一生那样的长,如果没有爱,她将怎么度过?
脖子上的玉温润柔和,成了如心心底的小小安慰。她握着它反复摩擦,就好像宫玄凌在身边一样。
可是,这样的幻想也不能长久。
夜太冷了,吹得如心单薄的身子一阵阵发抖。这些日子,她没睡过一天的安慰觉,每天梦到的不是宫玄凌离开她,就是深冬下赤色大雪。
那样的鲜艳,像血一样,总能将她从梦中惊醒。
“咳咳......咳咳咳......”
她捂着嘴咳嗽起来,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本来大夫就说过,她和秋月是受过冰冻的人,受不了寒气,可是,她不是娇贵的小姐,受点寒气算什么,只要不是怒气怨气就好。
她将玉放进衣襟,有点庆幸没有被娘抢去,若不然,按娘的性子,又给她当场摔碎。
好冷......
双腿都冻僵了,如心搓着手,不停地跺着脚,想让自己暖和起来。可是,却惊倒哪家的狗,乱吠起来,吓得她动也不敢动。
阔别七年之久的感觉又回来了,无家可归,曾经她也经历过。只是那时候,身边还有娘。如今,连娘也不要她了。
她让她滚,那样的厌恶,久久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紧了紧衣服,继续往前走着,她不要回去,她们都不喜欢她,她也没必要赖着不走。
可是,越是寒冷,她就越是不安。
娘的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会不会受得了。她还在气头上,肯定谁也不见,元香不能进房,谁给她添置炉火?
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的,想要回去,可是,又赌气的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沿途没什么人,可是,还是会偶尔瞥见路边的流浪汉。
如心一个姑娘家,走在这夜色里,着实心慌。
“姑娘——”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一双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黑灯瞎火的,如心什么都瞧不见,吓得大叫起来,猛地想要甩掉那双手,可是,它握得紧紧地,任她怎么踩都不送。
“你放开、放开......”
如心惊慌失措,刚才的忧伤担心都一扫而空,现在只有慌乱。她不敢低头看,就那样胡踹了一番。
那人哀叫了几声,还是一个劲的喊,“姑娘......姑娘,行行好吧,救救我的女儿......”
女儿?
如心总算听清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带着不安,她垂下头,借着淡淡月光打量她,依旧看不清脸。夜太黑,她的脸太脏,黑漆漆的......
但知道是个女人,如心就不那么怕了,她蹲下来,猛地瞥见她手背上的血迹——那是她,刚刚狠命踹出来的。
“对不起,我刚刚没看清楚,我不是有意的......”如心满是歉意。
那人却只是哀求,“求姑娘赏点银子,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哀求如心的同时,不时担心的回头看。顺着她的目光,如心看见不远处的一个转角,搭着一个小棚。
但,看起来,还不如陆府的狗窝大。
如心知道不该这样比喻,但事实就是这样。
那女人以为如心不信,拉着她一道去看。如心没有拒绝,她又一次想起了秋月。她曾经也是这样,抱着她一路乞讨。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落魄成那个样子。只记得,娘抱着她,一路南下,只为远离盛京。而每次讨来的银子,都给她看病了。娘自己还病着,却总说没事。
也常常有人不相信娘,认为是借着女儿行骗,不仅不给钱,还出言羞辱。那时候,如心还小,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目光中只有惊恐。
娘说会过去的,到了江南,她们就有救了。可是,没有到达江南,她们就遇见了陆远章,就这么,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盛京。
那时候,想着不用挨饿受冻了,真的好开心。可是,大了,才发现,小时候相依为命的日子,或许,比在富家,心渐渐远离,要好得多。
“姑娘,我没有说谎,我......”
或许行乞本来就是件羞于启齿的事,那个女人一直都惴惴不安,可是,又不得不求。
如心从自己的回忆里走出来,看着破烂草席上的孩子,和破衣褴褛的妇人,一切,和她们当初是那么的像。
她没有心思理会这是真是假,她突然好想秋月,那个给了她一切,却被她出言顶撞的母亲。
如心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和首饰都给了那个母亲,她千恩万谢的抱着昏迷的孩子求医去了。
如果陆府是自己的家,或许如心想带她回去,毕竟,陆子衿是太医。可是,如今,这副天地,她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现在只想回去,她怎么能将娘一个人扔在陆府。那里,只有元香,谁会真正关心她?
不管她出于什么理由反对她和宫玄凌的相守,但,她是她的亲人,唯一的亲人。一如她自己所说,娘不会害她,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从最初就是为了她,现在也是,娘从未变过。只是她这个女儿,要的越来越多,怨得越来越重。
将一切的错,都归结为母亲为妾,可是,如果不这样,她们又岂能活下来?
如心越想越悔,恨自己的冲动,娘身体本来就不好,她怎么还能那样气她。
那一刻,满心惦记着秋月的如心,归心似箭。
然而,一踏进陆府,那慌乱的场景,着实让她心慌不已。
下人们惊呼“失火了、失火了......”
如心微微愣怔了一下,猛地发现起火的地方竟是后院。
心,蓦地一沉。
“娘!”
她脱口而出,疯了般冲向后院。
大火熊熊燃烧,陆远章和陆子衿正在指挥救火,二位夫人领着陆婉退在好远处,除了陆婉有惊恐担忧之色,另两人皆是一脸茫然,像看戏一般,观着下人一桶一桶往里面泼水。
于烈火而言,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娘!”
当如心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众人都大吃一惊,他们还以为,她在里面。
“娘——”
如心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脑中都是秋月足不能行路的蹒跚样,突然害怕到了极点,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去。
烈火的热浪,灼得她脸颊生疼,她本能的用手挡住,却还是疼得几乎要被大火吞噬。
“如心!”陆子衿惊呼一声,猛地将她拽住,一个甩手,摔开好远,“你疯了,那是火,会烧死你的!”
“我娘,我娘还在里面,大哥,求你救她.....”
正哭喊着的时候,有救火的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人,如心从地上爬了起来,扒开围观的人,竟是元香。
“元香、元香......”如心惊恐地抱着她,可是,无论怎么喊,她都没有半点反应。
“让开!”陆子衿推开她,为元香号了号脉,忙叫人将她抬进房,用冷水敷脸。
“元香!”如心想要跟去,可是,娘,娘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你娘很快也会被救出来......”
陆子衿的话还未说完,眼前忽而“砰”的一声巨响,后院不多的几间房子在瞬间崩塌,火舌喷涌而出,几乎烧到外面的人。
所有的希望,在那一刻,只剩灰烬。
她连歇斯底里哭泣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房子坍塌,连同她心中的信仰依靠,全在那一夜,轰然倒下。耳旁是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她就这样,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倒在地上,只想在那一瞬间死去。
她看见,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就像娘的眼睛。
曾几何时,娘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我的小如心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她稚嫩的童音说,“等如心长大了,就永远待在娘的身边,保护娘,让娘不再受欺负......”
娘柔声笑着,“可是如心长大了,就要嫁人离开娘啊!”
“那如心就不嫁人,一辈子留在娘的身边......”
泪,还是无声的划过眼角。
她说过不嫁人的,却为了一个男人,狠狠伤了娘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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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一定要为我报仇,杀了宫长华那乱臣贼子......”
“杀了宫长华、杀了宫长华......”
“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孩子,你要坚强......”
“如心,告诉他,请他宽恕我,如心、如心......”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心醒来,已经是好久之后了。
因只是一场意外,陆府也并未声张,只是草草的处理了妾室秋月的葬礼。
等到如心醒来时,什么都没有了,后院没有了,娘也没有了。
她无声的躺在床上,元香已经好多了,脸上却还是有被火烧伤的痕迹,陆子衿说涂点药,时间久了,是可以痊愈的。这样,也让如心稍稍安了点心。
元香一直在旁哭诉,说等到火灭的时候,秋月已经面目全非,尸体也烧成焦炭。
老爷让人发了丧,因为小姐重病未醒,就由元香代替了孝女的身份守了三天灵。
如心始终没有反应,不哭,也没有说话。
元香望着她,心如刀绞。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安慰她,刚刚她出去的时候,还听下人说,小姐本来就不是老爷的女儿,如今夫人死了,和陆府就更没有关系,要赶她走。
“小姐......”元香声音哽咽,“你不要伤心,夫人走了,还有元香啊。我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小姐。”就算大夫人赶小姐走,她也要跟去。
“元香......”如心轻叹一声,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娘的牌位在哪?”
元香沉默了,如心忽而低声笑了起来,“我怎么可以忘了呢,妾是没有牌位的,生不能凤冠霞帔,死不得风光大葬,我怎么可以忘了,怎么可以......”
笑着笑着,眼睛溢出泪来。嘴角满是苦涩,她狠狠蹙着拳头,挣扎着坐了起来,“扶我去后院。”
“你的身体......”
元香终是没有劝,搀着如心起床的时候,她才发现,小姐竟瘦成这样。手腕握在元香手里,是那样的纤细。
从赐婚到现在,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整天愁眉不展,如今,连愁字也没有。
似乎,夫人死的那一刻,她也死了。木然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元香多希望她能哭出来,恨出来,可是,她没有。那种绝望,从心底升起,再也去除不了。
下集预告:如心去后院,发现火灾不是意外,蛛丝马迹让她知道了凶手。已无退路的她,该如何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