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平静乍破
一碗碗菜饭从窗户送进去，又从窗户里递出空碗。一日日在门外等候，窗上映出的人影在四处奔走，可是李然熹的声音越来越弱。
尽管桃夭不断隔着门板与她们聊天，调笑，可是气氛还是渐渐沉重起来。
这个时候，桃夭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浣月，是个连传统医术都没有突破的古代。
她们依旧在毫无意义地笑着，可是越来越多时候，不知是谁开始一声叹息，桃夭的一句笑话就再也出不了口，在喉咙里发烫，冒烟，熏得她眼睛睁开又闭上，尽力将熏出的酸意压了回去。
依旧是伸手接药，转身离去。可是碗里汤药在交换时晃起的涟漪还未平静，白净的手还没有端稳青花碗，药泼了一窗户，人也倒在地上。
桃夭想要进去，忽然听到乔柒痛呼。
“谁将狼嚎扔地上的，痛煞我也！”
她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下去，听得李然熹笑得很快活。
“让你用完东西得收起来，现在知道了吧。”
原是一支笔造成的惨案，只要不是乔柒也出事便好。
如此一想便又放心，前去看看今天苏鸢做的饭菜。
只是不想晚餐之后，这笔又冒出了新的事情。
“桃小姐，你字迹如何。”
“幺幺的字迹，不大不小，正好，比你仿佛蟋蟀蹦跶而成的字迹要好得多。”
“还说我，李小姐的字也不差，各不相同，不似书法，更胜墨画，反正我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乔柒恼羞成怒，这样一句话脱口而出。惹得门外的桃夭和苏鸢看着阳光下两人映在门板上的影子，笑出了声。
这说的是李然熹的字不像字，画不像画。她从小就喜欢习武，对父亲布置的习字，向来不认真，字是认全了，但写的字…曾有道士高价上李府向李小姐学习画符的手艺，便可见一斑。
“我字迹尚可，乔大夫想要我代写什么东西吗？”
房内两人的斗嘴顿了一顿，随即说道。
“我为李小姐诊治，本想仔细观察天花症状，但转念又想，我写在了纸张，今后也没人敢翻呀，毕竟有天花传染的可能，所以就像让桃小姐代劳。”
“没问题，你尽管说就好，我定会详细写下，但是你们要将此书亲自交给余院长。”
没有人能保证她们一定能出来，何况她们现在面对的是天花，谁能保证下一秒。
可是没有回答，桃夭就不动，就看着门板里两个同样僵住的身影，固执沉默地等待一个保证。她真的怕了，怕一睁眼就要跑到她们门前大声呼喊，如果两人还能回答她，她一夜的噩梦才算结束。
她真的怕了。
苏鸢没有说话，她只是低头沉默地扒着手中早已凉透的米饭，用猪油炒的青菜凝结成块，但是她们这几天就是这样吃过来的。
她在海盗船上吃过比这更难吃的泔水馊饭，却也没有这几天这般难以下咽。
冬天，有谁会在院子里露天石凳上吃饭呢？
最终是李然熹故作轻松的话传来，
“今天的饭菜口味不错，定是苏鸢做的，如果是幺幺肯定又是奇奇怪怪的补品了。”
她们最后也没有正面回答。
桃夭心沉了下来。
一篇又一篇的书稿就这样写了下来，桃夭听着乔柒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写下记载。
在科举考场上也没有觉得这一手清秀的小楷有着多大作用，此刻她才真正感谢她还能写字。幸好，幸好她不是穿越到无法写字的朝代。
乔柒所描述的天花症状并不多，但是听到内感燥热，身热，手足寒时，一向写字十分稳当的桃夭手抖了，墨点很快晕染了整个宣纸面。
她怎么感受到的？
这是今日乔柒描述的最后一句话，以往记载完天花，她还会与桃夭讨论所谓的心理学。别看她继承了父亲的假道士衣冠，但对于人心的把握还有研究却是深刻，以往大夫治不好的心病，到了她手上就不是问题，否则太医学院也不会招收她。
所以当听到余姚说起桃夭提出的‘心理学’，她立马有了兴趣，坚持前来。
现在每日的乐趣也在于和桃夭唇枪舌战。
可是今天，却没有等到她的回到，乔柒只想她大抵是累了回房歇息，也就熄了念头。
本应该回房的桃夭，坐在石凳上，风将墨水吹干，晕染了一片漆黑，也不知她坐了多久，直到阳光再没有洒在身上，她才起身。
静悄悄的别院，在天边云彩还染着色泽，像一片织好的血布时，被打破了寂静。
这一次，没有人敲门，只有哗啦啦的倒水声。
如果不是桃夭敲经过，根本听不见。这样的声音让她立马想起不好的回忆。
门猛地被拉开。
可惜这一次在门外的不再是宋府的家丁，而是光明正大站在眼前的知府和捕快。他们官服在此刻格外扎眼。
因为她的开门，他们退了一步，但是并不代表着正在端着酒坛子的人会退一步。
依旧是火把与酒坛的搭配。
“宋家可真是厉害，去官府告了假状，现在让你们来烧无辜百姓。”
桃夭强撑，指甲扣入掌心，才不至于倒下。
在京城最不好当的官是知府，但是只要按照颁布的律令而行，最好当的差也是知府。现在的京城知府为赵家次子——赵凌。
他不是宋嘉欣会无准备的蠢事，果然下一秒赵凌便说道。
“无辜？山下的捕快曾目睹，一位身染疫病之人曾在山脚游荡，随即找大夫前来辨认，但此人已经消失，随着他走动的痕迹，捕快却只找到这光秃秃的山头，人却不见了，桃小姐不要告诉我这是大变活人的戏法。”
“我不清楚什么身染疫病的人，我现在只看到你们在我别庄之外泼酒，想要烧死桃家小姐。”
“为何只是桃小姐一人，你身后的丫鬟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李小姐的大丫鬟，怎么不请李小姐出来一见。”
“她身感风寒…”
“查案在前，桃小姐莫要说笑。”
“大人别和她磨叽，她不敢让她出来，就是因为身染疫病！”
“我说过她身感风寒！”
“那还请她出来一见！”
“你！”
桃夭指着目光沉沉的赵凌，他身后的拿着火把的捕快全部上前。
额头泛出的汗流进眼睛里，火光点点瞬间模糊成光斑，在桃夭眼中幻化成光怪陆离。
无力感骤然从心底而起。